尚和平迈着方步,踏入盛京宝号的门槛,一股混合着樟脑、丝绸和旧银钱的气味扑面而来。
柜台后的老掌柜抬眼看来,尚和平拱手问好:“掌柜的,生意兴隆!”
他不动声色地亮出左手拇指——那枚温润的玉扳指在店堂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老掌柜眼神一凝,往尚和平脸上又仔细瞅了瞅,随即恢复正常,“小老眼拙,敢问先生贵姓?”
尚和平笑容可掬,“免贵姓尚,程记程九爷听说韩掌柜要采购新皮货,想看一看能不能合作。”
掌柜也不多话挥手招来一个年轻伙计,低声嘀咕了两句,然后又对尚和平说:“我先带尚爷看看我们要断货的貂皮,就想要那样的品相。”
说着,还真给尚和平介绍起貂皮来,尚和平也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地应承着。
不多时,伙计从后院回来,在掌柜的面前耳语了一句,掌柜的点头,然就就对尚和平说:“更多皮货品种,你带尚爷到后堂看看。”
尚和平眼神示意王二贵跟上,二人随着伙计穿过店堂,经过一道挂着棉帘的月亮门,便到了后院。
院落宽敞,青砖铺地,两侧厢房紧闭。
年轻伙计引他们到正房前,躬身退下。
尚和平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简朴,但用料考究:紫檀木的八仙桌,太师椅,多宝阁上摆着几件瓷器。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正背对着门,欣赏墙上的一幅《关山行旅图》。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此人身材不高,但极为精悍。国字脸,浓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
穿着藏青缎面长袍,外罩一件玄色马褂,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典型的关外富商打扮。
不是别人,正是程万山的拜把子大哥韩文耀。
“我倒是哪位尚先生,原来是和尚。”韩文耀拱手,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有朋自远方来的愉悦。
“韩先生,别来无恙。”尚和平还礼。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快请坐!快请坐!”韩文耀快步上前,握住尚和平的手,上下打量。
“路上辛苦了!程家一别,一晃百十天了,我一直惦记着二弟一家和你这个救命天神。”韩文耀的热络倒不显得假咕。
“叨扰了,九爷担心我到了奉天府人生地不熟,只好让我来扰您了!”尚和平也不兜圈子。
“见外了,自家兄弟,何来叨扰一说?”韩文耀亲自给尚和平斟茶,“今日一听二弟的信物来了,心情又高兴又忐忑。”
“韩先生的莫担心,程家一切都好。”尚和平主动报平安,“此番尚某冒昧打扰,实是承蒙程九爷指引,有事相求。”
“哪里的话!万山与我过命的交情,他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何况是你,对我有搭救之恩的和尚!”韩文耀示意尚和平落座。
尚和平谢座,王二贵站在了尚和平左侧身旁。
韩文耀又看了看王二贵,“这位小兄弟是?”
“王二贵,程九爷的妻弟。”尚和平介绍王二贵,王二贵拱手作揖,并不多话。
韩文耀点点头,不再多问。尚和平却说:“二贵,你也坐吧,都是自家人。”
王二贵依言远远的坐下。
这是伙计送上茶来,给自家主子和客人都倒上茶水,转身又出去了。
上等的龙井在瓷盏中舒展,清香袅袅。
“尚兄弟,客套话咱们不多说。”韩文耀放下茶壶,神色严肃起来,“你先告诉我,二弟让你来,可是又和土匪有关系?”
尚和平点头称是。
“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外间传言纷纷,说东山匪劫杀了巡防营的官兵,这事儿是真的?和万山有关系?”
尚和平略一沉吟,选择部分坦诚:“官兵确实死了,但不是东山匪劫杀。是巡防营抢夺山民在先,和土匪火拼在后,结果拿个了人犯,怎知押解奉天府途中,却被人劫囚夺命。东山匪……是被人嫁祸,当了杀人越货的替罪羊。”
“噢?那这和万山又有什么关系?愿闻其详。”韩文耀想听,尚和平就把事情经过讲了讲。
从巡防营派人迎娶王六姑娘,遭遇了东山匪花蝴蝶,到后来任家油坊后山火拼、东山寨李家店官驿劫囚,西山一股风老鸹崖埋伏杀官、东山寨三当家假死办丧等一系列的事说了。
“不瞒先生,我和九爷想扫除地方匪患,本想带东山良知尚存的一众弃暗投明,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此番前来,就是想斡旋澄清,巡防营非东山匪所杀,解除东山寨被剿灭风险。”
韩文耀眉头紧锁:“是挺麻烦。死的是巡防营的人,不是地方团练。太岁头上动土,想善了?难!”
“韩先生身居奉天府,消息肯定灵通,不知道您了解的如今巡防营是什么情况?”尚和平先对称信息。
“我听说,如今营里分三派:一派以张协统为首,力主剿匪,说他的人不能白死;一派以李管带为首,主张招抚,说眼下时局不稳,不宜大动干戈;还有一派观望,看风向。”
“张协统?”尚和平捕捉到这个关键名字。
“张永贵,巡防营前路协统,脾气火爆,好大喜功。重要的是,”韩文耀压低了声音,“此人近来与日本领事馆的武官往来甚密,据说还收过日本商社的厚礼。”
尚和平眼神一凛——果然有日本人的影子。
“李管带呢?”
“李凤山,算是营里难得的明白人。他知道东山地势险要,真要剿,胜负难料,就算赢了也是惨胜,得不偿失。”
“而且……”韩文耀顿了顿,“李管带私下说过,他怀疑这事儿背后有人煽风点火,想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尚和平追问,“借谁的刀?杀谁?”
韩文耀摇头:“这话他就没往下说了。但我揣摩着,这‘刀’自然是巡防营,至于要杀的人嘛……要么是东山寨,要么,是想通过剿匪这事,打击营里的某些人,比如李管带自己。”
屋内一时沉默。王二贵听得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出。
尚和平端起茶盏,慢慢呷了一口,脑中飞速盘算。
“韩先生,依您看,这危机有几成可能演变成真正的剿匪行动?”
“五五之数。”韩文耀直言不讳,“张协统那边势头猛,但李管带也不是吃素的,他在营里根基深,上面也有人。”
“关键是看谁能找到‘台阶’——张协统要的是面子,要一个能向上向下交代的说法;李管带要的是实惠,要一个不动刀兵就能平息事端的办法。”
“台阶……”尚和平重复这个词,若有所思。
“对,台阶。”韩文耀身子前倾,“尚兄弟,你这次来,是带着诚意想化解这场危机的。但光有诚意不够,你得有筹码,有能让双方都下得来台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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