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收拾干净的餐桌上没有多余东西,一只边缘带浅纹的小碟子静静装着玉钢。玉钢发出的淡淡微光不刺眼,悄悄当起了简易照明,不光照亮了并排放着的两只红茶杯 —— 杯沿还留着浅浅的唇印,也照亮了尼禄、露西和菲欧三个人的脸,在每个人身后拖出淡淡的影子,落在有暗纹的桌布和木地板上。这样的光线柔和得正合适,只是屋里只靠这颗玉钢照明,墙角和家具角落难免有点暗,连空气里飘着的细小灰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奇怪的是,尼禄反倒觉得屋里满是暖和和温柔的感觉,连呼吸都变轻松了。
露西端起菲欧之前泡好的红茶,杯子壁还带着余温,她抿了一口润了润有点干的嘴唇,把杯子轻轻放回桌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然后才慢慢开口说:“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 确实是被骗了。”
那年二十岁的露西,这辈子从没发过那么大的火,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连喘气都带着热乎劲儿。
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她爸妈暗地里准备这事好长时间了,从挑对象到定见面时间,都没跟露西说,终于到了实施计划的这天 —— 两人编了个 “去看远方亲戚” 的借口,说话时特意装得轻松,把女儿骗出了家。坐了半个钟头马车到地方后,才吞吞吐吐说出 “相亲” 的实情。露西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又急又气,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随身的小手提包,连手指头都有点发白。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也正因为过程这么直接,一点缓冲都没有,才让她的火气控制不住地冲到了顶点,连耳根都红透了。
要是说得更明白点 ——
“…… 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说过啊?” 露西皱着眉头,脸蛋微微鼓起来,带着明显的气闷,说话时还带着轻轻的鼻息,“我根本不知道今天要出来相亲,你们之前半个字都没提过。”
这场一直瞒着当事人的安排,没提前商量,没问过她的意见,说白了,就是这么强硬的 “安排”。
这里是男方家的客厅,在三号街的居民区里,周围大多是样式差不多的房子,这座房子的外观没什么特别的,墙面是常见的米白色,门口挂着一盆长得一般的绿植。要真说有什么不一样,顶多是占地面积比邻居家稍微宽点,院子里的草坪修剪得整齐,几棵灌木也打理得更干净些,除此之外,就没什么显眼的地方了。
被爸妈骗到这儿的露西一肚子火,手在身子旁边攥成了拳头,可又不能当场发作 —— 一来在别人家地盘上发脾气,对男方家太不礼貌,传出去还会影响自家名声;二来她也得好好跟对方说清楚自己不想相亲的意思,不能让这场误会继续下去。现在她一个人在客厅等,就是因为这个。为了不让爸妈在旁边一直劝、甚至歪曲她的想法,她已经强行让两人走了,看着他们不太情愿地走出大门,虽说这举动也有点一时冲动,可事后想想,也不觉得后悔。
露西生长在独立自由都市的一个普通家庭,爸妈开了家小杂货店维持生活,日子不算富裕但也安稳。这座以自由买卖为核心的都市,跟其他地方不一样,没有贵族和平民的等级区别,人和人相处更看重能力和人品,结婚也不会从家族联姻的政治角度考虑,基本都是自由恋爱,长辈很少会硬干涉子女的婚事。所以,露西拒绝爸妈安排的婚事,本来就合情合理,换作任何一个同龄人,大概都会这么选。
—— 结婚?
露西端坐在客厅的长椅上,椅子面铺着软绒布,摸起来还算舒服。她等着对方出现,同时轻轻叹了口气,胸口的火气还没消,连带着对 “结婚” 这事也生出了点抵触。
她本来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没多大兴趣,看着身边朋友为感情开心或者烦恼,总觉得那是挺远的事,一直抱着 “到时候再说” 的想法,从没主动追求过异性,也没接受过别人的示好。不只是恋爱,露西在平时生活的方方面面,向来都能自己找乐子 —— 有空就去集市逛逛,买点喜欢的布料或者小玩意儿;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带着书去河边的草地上坐着看。身边的亲戚朋友总说她活得太随性,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 “心大”,连爸妈也经常念叨她 “太不上心”,可她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这样的生活挺自在。
爸妈既担心这样的女儿哪天会被坏人骗,毕竟她心思单纯,不太懂人心复杂;又怕她一直这么 “不上心”,最后落得一个人过,老了连个依靠都没有。既然这样,不如先帮她找个可靠的对象,至少能让人放心 —— 这就是他们暗地里策划这场相亲的原因。可这么不打招呼、直接 “骗过来” 的做法,怎么能不让当事人反感呢?更何况出门前,爸妈还特意让她好好打扮,让她换上平时很少穿的淡蓝色连衣裙,还帮她梳了头发,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让露西从一开始就有点怀疑,只是没料到真相会是 “相亲”。
就算露西平时性格温和,很少跟人红脸,这时候也忍不住上火,连坐在椅子上的姿势都显得有点僵硬。
“嗯唔 ——”
她不能拿房间里的东西撒气,桌上的花瓶、墙角的摆设,都是别人家的东西,弄坏了还得赔,最后只能发出一声没意义的闷哼,用来发泄心里的烦躁。再这么下去,恐怕会把火撒到相亲对象身上吧?虽说有点过意不去,觉得对方可能也是被逼来的,但眼下好像也只能这样,才能把心里的憋闷发泄出来。干脆见面就直接拒绝这门婚事,不绕圈子,不浪费彼此的时间,嗯唔 ——
就在露西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在心里准备好坚决拒绝男方的时候 ——
“…… 怎么这么慢啊。”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眼睛扫过墙上挂着的钟,指针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十五分钟。
对方却一直没出现。
被男方家的佣人领到客厅已经有一会儿了,她甚至把客厅里的摆设都看了个遍 —— 墙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好像是被人匆忙放下的。相亲对象却一直没露面,连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难道还在准备?是在挑衣服,还是在琢磨该说点什么?
——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疑问突然在露西脑子里冒出来,让她暂时压下去一点火气。
说起来,她对男方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名字、年龄、工作,全不清楚。爸妈只含糊地说 “是个可靠的人”,再没别的信息。
既然是爸妈为担心女儿以后着想挑的人,应该不会是她没法理解的怪人,至少人品该有保证。可就算这样,她还是没法完全放心 —— 这户看起来普通的人家,却能雇得起佣人,单是这一点,就够让人怀疑的了,毕竟在这座都市里,能请得起佣人的家庭,经济条件大多不错,跟自家普通的家境好像不太匹配。她虽然没法想象对方长什么样,但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是对方表现出傲慢的样子,觉得自家条件好就高人一等,自己绝对不能让步 —— 就算平时温和,露西也有坚持原则的强硬时候,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委屈自己。
就在露西在脑子里想象见面的场景,琢磨着对方可能会说什么、做什么,攥紧拳头重新坚定态度的时候 ——
客厅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节奏平稳,不着急。露西下意识地坐直身子,用有力的声音应道:“请进!”
“那我就不客气了。” 门外传来妇人温和的声音,正是之前领她进来的佣人。
可推门进来的,只有这个佣人,没有她等着的相亲对象。这是个身材结实的妇人,看着大概四十岁左右,茶褐色的头发全扎在脑后,露出光溜溜的额头,身上穿着朴素的围裙式连衣裙,布料虽然普通但洗得很干净。妇人脸色温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看着很亲切,身上有种让人忍不住放松的感觉。不知不觉间,露西胸口的火气消了大半,紧绷的肩膀也稍微松了点。
这时候,佣人走到客厅中间,停下脚步,简单地跟露西介绍说:“让您久等了,露西?哈格里夫斯小姐。实在对不起,让您等这么久。这位就是 ——”
妇人说着转过身,朝门口方向指了指。露西这才发现,原来她身后还站着个男人,身子大部分被妇人挡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有点犹豫地往前挪了两步,被佣人轻轻拉到前面,完全出现在露西眼前。
—— 就是他吗?
露西快速观察着对方的特点:短发长到耳朵边,因为经常晒太阳显得颜色偏浅,还带着点自然的毛糙;五官轮廓很清楚,看着挺干练,眼神却有点躲闪,好像不太自在;眉毛线条比较粗,给人一种强硬的感觉,可因为眼下的局促,这种感觉弱了不少。单看外表,年纪好像比自己大一点,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他个子很高,比露西高出一个多头,肩膀很宽,胳膊的线条能看出肌肉很结实,穿的是独立自由都市公职人员的制服 —— 深蓝色的布料,胸前别着个小徽章,是自卫骑士团的,露西以前在街上见过这种样式。这样的穿着虽然能让人一眼知道他的工作,可他腰上还挂着把剑,剑鞘是黑色的,看着挺沉,带着剑来相亲,这算怎么回事啊?
露西一下子就注意到这些信息,目光在他腰上的剑上停了一会儿,又落回他脸上,发现对方表情既紧张又有点不高兴,眉头微微皱着,好像对眼前的场面很抵触。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一时想不明白,也不再多想,直接站起来朝对方走过去,脚步平稳,一点也不犹豫。
离得近了,两人之间就两步远,能清楚看到彼此脸上的表情。两人眼里都没有一点浪漫的意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眼神里全是对这场相亲的抗拒。
露西摆出跟眼前人一样不高兴的表情,一点不拖泥带水,先开口说:“很抱歉 ——”
话刚说完,对方居然也同时开了口,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清清楚楚地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来:
“就当这次相亲没发生过吧。”
“我觉得我得拒绝这门婚事。”
话说完,两人之间一下子就安静了,连空气都好像凝固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打破了这份安静。
露西抬头看着他,因为身高差,得稍微仰着头;他也低头看着露西,眼神里带着点意外。就像照镜子一样,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显然都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跟自己差不多的话。
“…… 怎么会这样?” 又是一起开口,语气里满是惊讶。
“我是被爸妈骗来相亲的,他们之前根本没跟我商量过。” 露西先解释,语速有点快,带着还没消的委屈。
“我是被同事骗来的,他们说有重要的事,结果来了才知道是相亲。” 他也马上开口,声音比露西低一点,带着明显的无奈。
两人开始说自己的情况,偏偏又特别有默契地一起开口,说完后都愣了一下,接着对视一眼,气氛稍微缓和了点。
“难怪你脸色这么难看,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见呢。” 露西先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不少。
“不是,我还以为是让你等太久,你才摆出这副样子,心里一直挺过意不去的。”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尖也有点红。露西看到这模样,忍不住 “呵呵” 笑了起来 —— 可能是之前憋了太久的火气有了发泄的地方,现在出现这么意外的情况,反倒让她彻底放松下来,连心情都变好了。
这时候,佣人从旁边开口,带着点开玩笑的意思,戳穿了男人的窘境:“还说‘我讨厌相亲,绝对不配合’?别开玩笑了!把你从骑士团拉到这儿来,我也费了不少劲,跟你说半天你才愿意进来。亏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就不能学学露西小姐,拿出自己拒绝别人的勇气吗?别总是一副不情愿又不敢说的样子。”
“少、少废话!谁不敢说了!我只是…… 只是觉得没必要闹得太僵。” 男人赶紧大声打断佣人的话,语气有点急,连耳朵都红透了,好像被说中了心事,显得更不好意思了。
露西用指尖轻轻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嘴角却一直扬着,还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原来我们情况都一样啊,都是被人逼着来的,呼呼呼…… 现在想想,刚才我还在心里骂你呢,真是不好意思。啊,太好笑了。”
重新转头看她的男人,眼神里满是惊讶,好像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白地说出心里的想法,接着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才转回来,认真地看着她。
被他这么认真地盯着,露西脸上的笑意淡了点,忍不住微微歪着头,疑惑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没什么。” 他好像突然回过神似的,眼神有点慌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就是觉得…… 你挺好看的,笑起来更好看。”
“啊?” 露西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句直白的夸奖,没加任何修饰,让露西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从脸一直红到耳根,好像被对方的不好意思传染了。她赶紧用手捂住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上扬的嘴角,可藏不住自然而然露出来的笑意,眼神也变得温柔多了。
对方说完这话后,也意识到自己太直接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不敢再看露西。明明他比露西高那么多,胳膊腿也粗不少,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人,可现在缩着肩膀、微微低头的样子,却显得特别拘谨。
总觉得…… 还挺可爱的。露西躲在手心后面偷偷笑,对眼前这人的印象彻底变了。
虽说叫 “自卫骑士团”,但露西以前听人说过,团里的成员大多不是贵族出身,很多是普通市民或者退伍的佣兵,为了混口饭吃加入骑士团,所以团里的人比较杂,不少是没什么教养的粗鲁人,说话大声,举止也不文雅。虽然这只是听来的说法,没有实际根据,但她能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人,是自卫骑士团里少见的实在人,没有那些粗鲁的毛病,反而带着点老实的真诚。
另外,更重要的是 ——
再仔细看对方的长相,没了一开始的抵触,露西心里有了明确的判断:他的五官其实挺周正的,眼睛虽然不算大,但很有神,鼻梁很直,嘴唇的线条也好看,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甚至可以毫不避讳地想 —— 抛开被强迫相亲这事,这人是个不错的男人啊!
“…… 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叫露西?哈格里夫斯,你直接叫我露西就行。” 露西先打破沉默,主动伸出手,做出友好的样子。
他这才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似的抬起头,看到露西伸出来的手,愣了一下,接着赶紧握住,他的手掌很大,带着点茧子,却很暖和。“我叫契斯特?安尔,你叫我契斯特就好。”
“我跟你说,当初我真不是看上你爸的长相了,你别听他瞎吹牛。” 露西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尼禄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责怪。
尼禄听着妈妈这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 毕竟露西说这话的时候,脸明明有点红,眼神也有点躲闪,显然没把心里话全说出来。
“总之,我们知道彼此情况一样后,就没之前那么抵触了,反而聊得特别投机。从各自的家里事,说到平时喜欢做的事,后来又痛快地聊了不少,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多钟头 ——” 露西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眼神也变得温柔了。
“那之后就决定订婚了吗?我听爸爸说,你们很快就确定关系了。” 尼禄追着问,眼里满是好奇,他一直很想知道爸妈之间的故事。
“哪有那么快。” 露西苦笑着摇头,手指轻轻摸着茶杯边,“那天虽然聊得很开心,分开的时候也说了‘以后有空可以再见面’,但我们没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之后好几天都没联系。”
“可明明聊得这么好,进展也顺利,为啥不趁热接着处呢?” 尼禄有点不明白,在他看来,遇到合得来的人,就该主动点。
“确实聊得挺好的,但那时候的我,可能还有点不服气吧。总觉得要是顺着当时的气氛开始处对象,就好像完全顺着爸妈的意思来,掉进了他们设的‘圈套’,心里多少有点不甘心。正因为有这想法,我才没马上投入进去,故意放慢了脚步。是啊,那时候的确还很年轻。”
不过——露西很快接着说:“之后,我们之间的事就再也不需要其他人掺和什么了,就这么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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