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四十二分,距离松柏镇十五公里处的盘山公路弯道。
林九踩下刹车,越野车在碎石路上滑行几米后停住。他拉开车门,山风立刻灌进来,带着浓重的湿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味——像是腐烂的鱼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眼前的景象让他握紧了刀柄。
公路在前方两百米处中断了。
不是塌方,不是山体滑坡,而是……消失了。沥青路面、护栏、甚至路边的山体,都像被巨大的橡皮擦抹去,留下一片光滑的、什么也没有的“空白”。那空白在缓慢蠕动,边缘处有细小的黑色颗粒在飘散,像燃烧后的灰烬。
“虚无”已经扩散到这里了。
林九看了眼车上的导航,距离松柏镇直线距离还有十二公里。按照之前卫星图的扩散速度,不应该这么快。
除非……陈天雄加速了“门”的开启。
他抓起背包和双刀下车,走到公路中断的边缘蹲下。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特制的试纸——那是749局根据神农架“虚无”样本研制的检测工具,能大致判断“门”的活跃程度。
试纸刚靠近空白边缘,瞬间变得焦黑,然后化作粉末飘散。
活性是之前的三倍以上。
林九皱眉,从背包侧面取下一个小型无人机,启动。无人机升空,朝着松柏镇方向飞去。他回到车上,打开平板电脑,接收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
最初五公里,画面还算正常——山林、溪流、废弃的护林站。但从第六公里开始,景象开始扭曲。
首先是颜色。树木的绿色变得浑浊,像掺了墨汁;天空的蓝色泛着不正常的紫红;溪水呈现出石油般的漆黑,表面还漂浮着彩虹色的油膜。
然后是形态。树木的枝干开始不规则地弯曲,有些甚至打成了结;岩石表面浮现出类似血管的纹路,在微微搏动;一只松鼠从镜头前跳过,但它有六条腿,眼睛长在身体两侧。
无人机继续前进。
第八公里,迷雾出现了。
乳白色的浓雾从山林深处涌出,迅速覆盖了整个画面。无人机的红外和热成像模式全部失效——雾不是水汽,是某种能量的具象化。林九能感觉到,即使隔着屏幕,那种雾也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无人机穿过迷雾。
松柏镇出现在画面中。
镇子比他想象的更诡异。
街道上确实有人在移动,但不是正常行走。他们的动作僵硬、同步,像被同一根线操控的木偶。所有人面朝同一个方向——镇子中心的广场。广场上,那座用树枝和藤蔓编成的简陋牢笼还在,但里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广场中央立起的一根石柱。
石柱上绑着一个人。
陈平安。
老人的衣服破烂不堪,露出下面瘦骨嶙峋的身体。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但林九能认出来——那是师父,不会有错。
石柱周围,跪着十二个人。
他们都穿着松柏镇居民的衣服,但身体已经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有的手臂变成了触手,有的背上长出骨刺,有的脸上多出了几双眼睛。他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像虔诚的信徒在朝拜。
而在石柱正上方,悬浮着一块蓝色晶体。
巴掌大小,内部有水流在旋转。
水之碎片。
林九握紧了平板边缘。陈天雄果然拿到了神农架的钥匙碎片,而且……他已经开始利用碎片的力量,侵蚀这片区域。
就在这时,画面中的陈平安突然抬起头。
他的眼睛是纯黑色的,没有眼白。
他对着无人机的方向,咧嘴笑了——那个笑容扭曲、疯狂,完全不是老头子应有的表情。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通过无人机麦克风传来,失真严重,但能听清:
“小九……你来了……快来……师父等你……”
话音未落,陈平安的身体开始变化。皮肤表面浮现出黑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像活物一样蠕动,爬上他的脸,钻进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他的身体开始膨胀,衣服被撑破,露出下面不断增殖的肌肉和骨甲。
几秒内,他就从一个瘦弱的老人,变成了一个三米高、浑身覆盖黑色甲壳、长着六条手臂的怪物。
六只纯黑色的眼睛,同时看向无人机。
怪物抬起一条手臂——那手臂末端不是手,而是一把骨质的巨镰。镰刀挥下。
画面变成雪花。
无人机被摧毁了。
林九关掉平板,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
是幻象?还是陈天雄用某种方法控制了师父?或者是……师父为了自保,主动变成了那样?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
他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零七分。距离约定的六点还有不到两小时,但剩下的十二公里,必须徒步穿越被“门”影响的区域。
林九背上双刀,检查装备:斩龙刀在左,斩神刀在右;腰间的战术包里有三天份的高能压缩食物、净水药片、医疗包、信号弹、以及沈兰心准备的数据芯片;左臂皮下埋着定位发射器,此刻正规律地发出微弱的脉冲。
他最后看了一眼越野车,转身走向公路旁的山林。
常规路线不能走了,只能翻山。
山路难行,尤其是在“门”的影响下。林九刚进入树林,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的重力似乎发生了变化,时轻时重,让他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树木的排列也不符合自然规律,它们互相缠绕、打结,形成一道道天然的障碍。
更麻烦的是,他能感觉到有东西在暗处窥视。
不是野兽,是更诡异的存在。有时是一团飘浮的影子,有时是岩石上突然睁开的眼睛,有时是风中传来的窃窃私语——那些话语没有意义,只是一串串混乱的音节,但听久了会让人头痛欲裂。
林九拔出斩神刀。刀身上的破邪符文微微发光,那些窥视感立刻退去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
他加快脚步。
下午五点十九分,距离松柏镇还有三公里。
林九爬上一处山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镇子。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沉到谷底。
松柏镇被一个半透明的黑色罩子完全笼罩,像倒扣的碗。罩子表面有液体般的光泽在流动,偶尔浮现出扭曲的人脸——那些脸张大嘴巴,似乎在无声地尖叫。
镇子内部,街道上那些“居民”还在机械地移动,全部朝着中心广场。广场上,变成怪物的陈平安站在石柱旁,六条手臂在空气中缓慢划动,每划动一次,黑色罩子就凝实一分。
而在广场边缘的一栋三层小楼上,站着一个人。
陈天雄。
他穿着深灰色西装,背着手,俯瞰着镇子里的景象。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那种从容的姿态,就像在欣赏自己精心布置的展览。
林九从背包里取出望远镜。
放大画面。
陈天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周文渊。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一个平板电脑,正在快速操作着什么。平板屏幕上,显示着松柏镇的能量分布图,以及……全球其他净化塔的实时状态。
林九注意到一个细节:周文渊的操作手势很专业,但偶尔会停顿,手指微微颤抖。他在紧张,或者……在抗拒?
望远镜继续移动。
广场周围,那些跪拜的变异居民身后,还站着十二个穿着黑袍的人。他们围成一圈,双手高举,嘴里念念有词。随着他们的吟诵,从变异居民身上飘出一缕缕白色的气流,汇聚到广场中央的石柱,然后被石柱吸收。
那是生命精元。
陈天雄在抽取这些人的生命,用来维持阵法,或者……喂养什么东西。
林九放下望远镜,开始制定计划。
强攻不可能。对方有主场优势,有师父作为人质,还有两万居民作为筹码。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
必须智取。
他回忆着无人机最后传回的画面,回忆着师父变成怪物前的那个笑容,回忆着陈平安在电话里说的那句没说完的话:
“昆仑……归墟……四把钥匙……合成……才能关……”
师父想告诉他什么?
四把钥匙需要合成才能关闭门。现在陈天雄拿到了水之碎片,很可能也知道其他碎片的下落。而师父……可能知道合成的方法。
那么,陈天雄囚禁师父二十年,却不杀他,就是为了这个。
而现在,陈天雄用师父作为诱饵,引他来这里,目的也是这个——用他的真血,来完成某种仪式,激活或者合成钥匙?
林九想起张云鹤的话:邪神想要完全降临,需要这个世界的基础法则足够“松动”。抽取地脉灵气、用生命精元献祭,都是在松动法则。
而四把钥匙……既是关闭门的工具,也是稳定世界法则的锚点。
陈天雄要的,可能不是关闭门,而是用钥匙来彻底粉碎法则屏障。
那么,自己的真血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林九摸了摸左臂的植入式发射器。沈兰心说过,这个发射器除了定位,还有另一个功能——在极端情况下,可以引爆内部的高能晶体,产生一次小范围的灵气冲击。
也许……这是个机会。
他看了眼时间:五点三十七分。
还有二十三分钟。
林九从背包里取出最后的准备——一套松柏镇居民的便服,这是在庇护所时,从一个来自松柏镇的难民那里借来的。衣服很旧,沾着泥土和汗渍,但正好可以用来伪装。
他快速换上衣服,把双刀用布包裹起来,背在背上看起来像一捆柴。又在脸上抹了些泥土,把头发弄乱。
然后,他朝着松柏镇的方向,开始下山。
下午五点五十二分,松柏镇西侧边缘。
黑色罩子在这里有一个“门”——不是真正的门,是一个能量较薄弱的区域,大约两米宽,不时有穿着黑袍的人进出。他们似乎是去外围采集什么东西,回来时手里捧着发光的矿石或奇异的植物。
林九躲在一棵扭曲的树后,观察着。
每隔三分钟左右,会有一个黑袍人单独进出。他们的行动模式很固定,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像被操控的傀儡。
林九等待机会。
五分钟后,一个黑袍人从镇子里走出来,朝着西面的山林走去。林九悄无声息地跟上。
黑袍人走到一处岩壁前,开始采集壁上生长的荧光苔藓。他背对着林九,完全没有防备。
林九从背后靠近,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的短刀抵住他的后颈。
“别动,别出声。”林九低声说,“我问,你答。点头或摇头。”
黑袍人僵硬地点头。
“陈天雄在广场布置了什么阵法?”
黑袍人摇头——不是不知道,是不想说。
林九的刀尖刺入皮肤半分,血珠渗出。
“我再问一次。阵法是做什么用的?”
黑袍人颤抖,但还是摇头。
林九皱眉。这个人被控制得很深,可能已经失去了自我意志。他换了个问题:
“陈平安是真的吗?还是幻象?”
这次,黑袍人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既是真,又是假?
“他被控制了?还是自愿变成那样的?”
黑袍人剧烈颤抖起来,眼睛里突然流出血泪。他张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说:
“快……跑……他……不是……陈……”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突然僵直,瞳孔扩散。下一秒,七窍同时涌出黑色的液体,整个人像融化的蜡烛一样瘫软下去,几秒内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林九后退几步,避开黑水。
黑袍人临死前的话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不是……陈……”
不是陈平安?还是……不是陈天雄?
时间不多了。
林九迅速脱下黑袍人留下的袍子——袍子内侧没有沾染黑水。他穿上黑袍,戴上兜帽,从地上捡起对方采集的荧光苔藓,转身走向镇子的入口。
下午五点五十八分。
林九低着头,捧着苔藓,走向黑色罩子的薄弱处。他能感觉到,经过那里时,有一股冰冷的“视线”扫过自己——是阵法在检测。
但他身上的黑袍似乎有某种识别标记,那股视线停留了几秒就移开了。
他成功进入镇子。
街道上的景象比从外面看更诡异。那些“居民”就在他身边移动,近看才发现,他们的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小的黑色纹路,眼睛空洞无神,嘴角挂着僵硬的笑容。他们在低声重复同一句话:
“新世界……新希望……新世界……新希望……”
像被洗脑的录音机。
林九低着头,沿着街道走向中心广场。他能感觉到,背上的双刀在轻微震动——斩神刀的破邪符文对这里的环境反应强烈。
广场越来越近。
他看到了石柱,看到了变成怪物的陈平安,看到了跪拜的变异居民,也看到了小楼上的陈天雄。
还有两分钟。
林九在广场边缘停下,混入其他黑袍人中。他悄悄抬起头,看向石柱上的“师父”。
近距离看,那怪物的细节更清晰——黑色甲壳上布满了扭曲的符文,六条手臂的关节处有骨刺突出,纯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真的是师父吗?
林九想起黑袍人临死前的话,想起师父在电话里说的那句“昆仑归墟四把钥匙合成才能关”,想起老头子二十年来可能遭受的折磨……
也许,师父早就不是师父了。
也许,这只是陈天雄用师父的躯壳制造的一个傀儡。
也许……
“时间到了。”
陈天雄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传来,在广场上回荡。
林九抬起头。
小楼上,陈天雄走到栏杆边,俯瞰着广场。他手里拿着一个类似遥控器的装置。
“林九,我知道你已经来了。”陈天雄微笑,“出来吧,让我们完成交易。”
广场上一片寂静,只有那些居民在低声重复“新世界……新希望……”
林九深吸一口气,扯下黑袍的兜帽,走了出来。
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石柱旁的怪物缓缓转头,六只纯黑色的眼睛盯着他。那目光冰冷、陌生,没有任何师徒间应有的情感。
“东西带来了吗?”陈天雄问。
林九从怀里掏出《赊刀秘典》——当然不是真本,那是沈兰心连夜制作的高仿品,外表一模一样,但里面是空白页。他把书举起来。
“我师父呢?”他问,“先放人。”
“你师父不就在那儿吗?”陈天雄指向石柱旁的怪物,“虽然形态变了点,但确实是陈平安。怎么,你不认识了?”
“我要的是真正的陈平安,不是这个怪物。”
陈天雄笑了:“有什么区别呢?灵魂是同一个,身体……只是容器而已。好了,别浪费时间。把真血给我,我就让你带他走。”
林九盯着他:“怎么给?”
“很简单。”陈天雄按下遥控器上的一个按钮。
广场中央,石柱周围的地面突然裂开,升起一个祭坛。祭坛上有一个凹槽,形状正好能放下《赊刀秘典》。凹槽周围,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中央,有一个针尖大小的孔。
“把书放上去,然后把你的血滴进这个孔里。”陈天雄说,“仪式完成后,封印解除,你师父就能恢复原样——至少,灵魂能恢复。”
谎言。
林九能感觉到,那个祭坛散发出的气息,根本不是解除封印,而是某种献祭仪式。一旦他照做,真血被抽取,可能立刻就会激活某种可怕的东西。
但两万居民还在镇子里,师父——或者师父的躯壳——还在对方手里。
他没有选择。
林九走向祭坛。
一步,两步。
他能感觉到,陈天雄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石柱旁的怪物也在盯着他,广场周围那些黑袍人、那些变异居民,都在盯着他。
压力如山。
下午六点零三分。
林九走到祭坛前,将仿造的《赊刀秘典》放入凹槽。
然后,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向那个针孔——
但在血液即将滴落的瞬间,他手腕一翻,一滴血珠弹射而出,精准地射向石柱旁的怪物!
不是攻击,是试探。
血珠击中怪物的额头,瞬间被吸收。
下一秒,怪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咆哮声里,林九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无比熟悉的气息——
是师父!
虽然微弱,虽然被层层黑暗包裹,但那确实是陈平安的灵魂波动!
怪物没有完全被控制!师父的意识还在,还在挣扎!
陈天雄脸色一变:“你做什么?!”
“做该做的事。”林九拔出双刀。
斩龙刀黑刃出鞘,龙吟响彻广场。
斩神刀暗银色的刀身,破邪符文瞬间全部点亮,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既然你不放人——”林九冲向石柱,“那我就自己抢!”
战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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