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脆响不是锅炸了,是陆阿春手里的铁漏勺磕在了不锈钢桶沿上。
动静挺大,把刚冒头的太阳都震得哆嗦了一下。
乔家野没回头,手底下正忙活。
他把那块挂了快半年的“代写真心话”木牌摘下来,翻了个面。
背面全是粗糙的木刺,但这会儿正好挂得住炭笔灰。
他捏着半截炭笔,手腕悬空,跟写遗书似的,在木牌上一笔一划地描。
“本摊只卖假货,不包圆梦。”
写完觉得不够劲,又把笔头按折了,把这十二个字加粗了整整三遍。
那字黑得像刚挖出来的煤,透着股“爱买不买,不买滚蛋”的混不吝。
昨晚那碎得稀里哗啦的玉佛残片,被他一股脑扫进了撮箕。
这会儿他随手抄起来,也不分什么手指头还是脚指头,全倒进旁边那盆半死不活的发财树花盆里。
“尘归尘,土归土,当个压土石也算你积德。”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嘴里嘟囔了一句。
摊面上空荡荡的看着心慌,他弯腰从那个红白蓝塑胶袋里往外掏货。
全是昨晚隔壁“两元店”倒闭清仓时扫来的尾货。
那种十块钱三串的塑料手链,紫得发黑,绿得冒油,甚至连那层皱巴巴的透明包装膜都没撕,散发着一股廉价的工业橡胶味。
他把这些玩意儿像堆垃圾一样堆在摊位正中间,然后往那张破折叠椅上一瘫,二郎腿一翘,这就叫“开张”。
几米开外,高青正蹲在地上摆弄她的那些药水和胶卷。
她没看乔家野这边的行为艺术,镜头跟长了眼睛似的,死死咬住春姨的花甲粉摊。
那边,陆阿春正在给儿子盛汤。
刚回来的那小子低着头,脸快埋进碗里了,只有吞咽的声音。
陆阿春站在旁边,手里拿着那把长筷子,不停地往他碗里夹酸笋。
夹一筷子,看一眼,再夹一筷子,再看一眼。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油腻腻的空凳子。
那距离还没半米,却像是一条没人敢蹚的大河。
乔家野瞧见高青的手指动了。
“咔嚓”。
这一声快门轻得像心跳漏了一拍。
乔家野顺着镜头的方向眯眼瞅过去。
高青拍的不是那母慈子孝的假象,而是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铁盒。
晨露顺着铁盒生锈的盖沿滑下来,“滴答”一下,正好落在旁边那碗没人喝的面汤里。
汤面晃了一圈极小的涟漪,还没等扩散开,就被那小子呼噜喝汤的动静给震碎了。
这就是生活,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神迹,全是些稀碎的破事。
天色彻底亮开,夜市的那盏大灯刚闪了两下,老主顾们就闻着味儿来了。
打头的是个穿着花衬衫的大哥,这人之前在乔家野这儿买过个“招财蟾蜍”,据说回去之后打麻将赢了五十块,从此就把乔家野当活财神拜。
他一眼瞅见那堆花花绿绿的塑料手链,眼睛都亮了,抓起一串就在手腕上比划:“乔哥,今儿这是啥路数?这一串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能不能招桃花?我最近正跟隔壁发廊的小丽眉来眼去呢。”
乔家野嘴里叼着半截牙签,眼皮都没抬:“招个屁的桃花,这玩意儿味道冲,招蟑螂还差不多。”
“哎哟乔哥,您别谦虚啊!”大哥一脸“我懂我都懂”的表情,嬉皮笑脸地把手链往乔家野脸前凑,“您就随便吹一句呗?哪怕说它能防小人也行啊!您金口玉言,兄弟我信!”
乔家野刚想张嘴骂娘,余光忽然瞥见远处的高青。
她没拍照了,正抱着双臂,远远地冲他摇了摇头。
那眼神清冷清冷的,像盆凉水兜头浇下来。
乔家野腮帮子鼓了一下,把那到了嘴边的俏皮话硬生生给嚼碎了咽下去。
他从摊子底下摸出一张打印纸,上面还带着刚出炉的热乎气,也没看那大哥,直接把纸往桌上一拍,推了过去。
“自己扫码看说明书,假一赔十。”
大哥一愣,低头一看。
那A4纸上印着一行加黑的一号大字:“本产品材质为聚丙烯,不含任何神秘力量,不具备许愿功能。”
最损的是底下那行落款,居然印着:“青川县市场监管局友情提示”。
“这……”大哥拿着那张纸,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吞了个苍蝇,“乔哥,你这也太遵纪守法了吧?”
“那是,我是合法公民。”乔家野把牙签吐在地上,“不想买就放下,别给我把包装膜摸脏了。”
人群散去,日头渐高。
陆阿春收摊的时候,特意绕到了乔家野这边。
她怀里抱着个密封好的玻璃罐子,里面塞满了晒得干瘪发黄的自制酸笋。
“给你的。”陆阿春把罐子放在那堆塑料手链旁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那死小子刚才跟我说……他在外头迷路发烧的时候,梦见你给他指过路。”
乔家野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后背窜起一股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确实是他干过的事儿,但他没法认。
“姨,您这酸笋是不是腌过头了?人都吃迷糊了。”乔家野嗤笑一声,身子往后一仰,一副吊儿郎当的混子样,“我要是有那本事进人梦里,我早骑着龙上天了,还在这儿卖塑料片子?”
陆阿春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眼里的光闪了闪,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那背影看着比前几天直溜了不少。
等陆阿春走远了,乔家野脸上的笑一下子垮了下来。
他抓起那罐酸笋,左右看了看没外人,猫着腰走到墙根那块新翻过的泥土地——那是刚才埋玉佛碎片的地方。
他刨了个坑,把酸笋罐子放了进去。
指尖刚触到那层温热的泥土,他就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缩回手。
就在刚才那股酸笋汤倒进去、白气散尽的位置,泥土底下竟然钻出了几根细得像头发丝一样的白色根须。
它们像是有意识的活物,悄无声息地缠上了玻璃罐的底部,然后轻轻一缩,就把那罐子往土里拽了一寸。
乔家野深吸了一口气,手脚麻利地填土、踩实,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深夜,巷子里的喧嚣退潮。
高青的小出租屋就在摊子对面二楼。
窗户开着,红色的暗房灯光透出来。
她正对着灯光检查刚洗出来的底片。
那一长条胶卷上,只要是拍到铁盒的画面,边缘都泛着一圈诡异的、极淡的绿色光晕,像是某种辐射残留。
唯独今天那张母子吃粉的合影,还有那张铁盒滴水的特写,画面干净透亮,清晰得连灰尘都粒粒分明。
高青猛地抬头,视线穿过窗户,落在了楼下的巷子里。
路灯昏黄,乔家野正一个人蹲在摊位后面。
他手里捏着那个如果不说没人知道是一次性打火机的东西,正在燎烧一张写满了字的黄纸。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来,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就在那一瞬间,乔家野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佝偻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顶着他的喉咙往外冲。
那是每日三次谎言额度没用完的反噬,或者是身体对沉默的抗议。
但他死死地咬着下嘴唇,腮帮子绷得像块铁,硬是把那声咳嗽给咽了回去。
火光熄灭,灰烬落地。
乔家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巷子深处,花甲粉店的卷帘门后,传来一阵轻微却持续的“哗哗”水声。
那是那个叫陈默的小子,回来的第三天了,还是一句话不说,只是没日没夜地抢着洗碗。
水声单调又执拗,在这空荡的夜里,听着像是要把什么陈年的污垢,一层一层地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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