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木签也就是根烧了一半的废柴火,看着像给死人烧纸剩下的边角料。
陆阿春把那玩意儿捏起来,嫌晦气,顺手就要往垃圾桶扔。
可手伸到半空又停住了,指腹搓了搓那层焦黑的炭灰,愣是没松手,反而鬼使神差地把它插回了盐罐最深处,拿盐粒埋得严严实实。
这一耽搁,锅里的汤滚了。
那个闷葫芦陈默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灶台边。
他手里攥着一包东西,那是乔家野之前为了“圆谎”特意给埋进土里、昨晚又被这小子挖出来的陈年酸笋干。
那笋干也不知道在土里吸了多少地气,黑不溜秋的。
陈默低着头,手指头跟掰碎金子似的,小心翼翼把笋干捻碎,撒进翻滚的骨头汤里。
“滋啦”一声,一股霸道陈腐的酸香瞬间炸开,比往常那味儿冲了至少三倍。
陆阿春背对着儿子切葱花,刀刃磕在砧板上的节奏明显乱了,原本是“笃笃笃”的快板,现在成了断断续续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慢动作。
乔家野刚把三轮车停稳,隔着老远就闻见这股味儿。
他伸长脖子往那边瞅,只见汤面上几滴老油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的,聚拢晃荡,竟然真凑出个类似“默”字的形状,转瞬又被沸水冲散。
陆阿春手里的勺子顿了顿,假装那是眼花,转手却给自己那碗平时只盛白饭的碗里,狠狠浇了一大勺带着酸笋碎的浓汤。
这母子俩,一个哑巴熬汤,一个瞎子喝汤,绝配。
乔家野撇撇嘴,回过头收拾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这一看,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他昨天才用炭笔描的那块“假货告示”,这会儿被人撕得只剩个挂绳,上面贴了张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作业本纸,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求乔神保佑高考顺利,信男愿吃素三天。”
“我看你是脑子里缺根弦!”
乔家野抄起摊位底下那个平时喊“全场十块”的大喇叭,摁开开关,震耳欲聋的电流声把旁边卖烤肠的大哥吓得手一抖,烤肠掉进炭灰里。
“谁干的?哪个缺心眼的撕我告示?”乔家野跳上折叠椅,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早市稀稀拉拉的人群,“要想考大学回去刷五三!贴我这儿有什么用?我这儿只管卖假货!谁贴的赶紧站出来,我不打你,送你十斤塑料菩萨带回家慢慢拜!”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几个背书包的学生更是指指点点,笑得前仰后合。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人群缝隙里伸出来,手里举着个黑乎乎的单反相机,镜头差点怼进乔家野鼻孔里。
“别喊了,嗓子不值钱啊?”
高青顶着俩黑眼圈,把相机屏幕往乔家野眼前一横。
照片拍的是特写,聚焦在那个生锈铁盒的边缘。
那是昨晚拍的,光线昏暗,但那只手的主人拍得清清楚楚——手腕上戴着个褪色的红绳,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干净的黑油泥。
那是陈默的手。
铁盒半开着,里面塞着一张皱皱巴巴的复印件,上面的证件照还是陈默初中时候的模样,标题赫然印着“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准考证”。
撕告示的是他,求保佑的也是他。
乔家野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把喇叭往桌上一摔,跳下椅子就往花甲粉摊冲。
那边,陈默正蹲在地上跟一块顽固的油渍较劲,手里的拖把被他攥得咯吱响。
乔家野冲过去,一把夺过拖把杆子,“咣当”一声扔到路边。
“你有病是吧?”乔家野指着还在冒热气的汤锅,“你妈在那儿满头大汗熬汤,你在这儿跟地板砖过不去?那酸笋味儿都腌你骨头里了,你闻不见?”
陈默身子僵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全是血丝。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两声像风箱漏气似的嘶吼,最后终于吼出了一句完整的人话:“你说过的!”
这一声吼,把周围吃粉的食客都给震住了。
“你说那个玉佛能给人指路,能让人回家!”陈默死死盯着乔家野,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可它断了!断了是不是就不灵了?是不是我就考不上了?是不是我就回不来了?”
“回你大爷!”
乔家野气乐了,顺手扯下腰间那条满是油污的围裙,也不管干不干净,劈头盖脸地就在陈默脸上胡乱擦了一把,那是真用了劲,把那小子脸皮都擦红了。
“傻叉,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在哪儿!”
乔家野揪着他的领子,把他往那口大铝锅前面一摁,热气熏得两人都眯起了眼。
“你已经在家里了!那玉佛断不断关你屁事?那是块石头!让你回来的,是你妈刚才给你那碗饭里多浇的那勺汤!是这锅臭得要命的酸笋!”
陈默愣住了,看着翻滚的汤锅,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软软地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那哭声难听极了,像是一只离群太久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巢穴。
乔家野喘着粗气,一回头,正好撞上高青看过来的眼神。
他努了努嘴,指了指旁边早已呆若木鸡的陆阿春。
高青心领神会,把那个沉甸甸的相机塞进陆阿春手里,握着那双粗糙的大手,帮她按在快门上。
“姨,拍他。”
陆阿春的手抖得厉害,取景框都在晃。
画面里,她那个倔得像驴一样的儿子,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哭,旁边站着那个总是满嘴跑火车的乔家野,正一脸嫌弃地甩着手上的鼻涕。
“咔嚓”。
快门按下。
陆阿春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又干涩,紧接着她猛地捂住嘴,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失态,也是第一次觉得,这日子总算是有了一点活人气儿。
深夜,夜市的人潮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散去。
乔家野收摊的时候,发现那个生锈的铁盒正端端正正地摆在他那张破折叠桌的正中央。
下面压着张从烟盒上撕下来的锡纸,背面用铅笔写着几个字,笔锋很硬,透着股倔劲:“汤管饱,别瞎吹。”
乔家野乐了,抬腿就给了那铁盒一脚。
“当啷”一声,盒盖弹开。
里面没有钱,也没有愿望清单,静静地躺着两颗圆滚滚的汤圆。
白糯米皮里透着点暗色,那是掺了酸笋碎的馅儿,旁边还贴心地放了一次性塑料勺子。
远处昏黄的路灯下,高青正半跪在草丛边。
她没拍人,镜头对准的是那片埋过玉佛的荒地。
在那片刚被翻动过的泥土上,野薄荷长得正疯。
而就在薄荷丛的阴影里,不知道是谁,用极其细小的酸笋干碎片,拼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字——“回”。
乔家野看着那个字,心口像是被温水烫了一下,舒坦。
这三天,他一句谎都没撒,系统一次都没触发,但这日子过得,比开了挂还爽。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弯腰去捡那个铁盒。
就在指尖触碰到冰冷铁皮的瞬间,一股从未有过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喉咙深处炸开。
那种痛感不像之前的肿胀,倒像是有人往他嗓子眼里塞了一把生锈的刀片,正在一点点地往下在那嫩肉上生锯。
“咳……”
乔家野捂着脖子,想咳却咳不出来,那股腥甜味硬是被堵在喉管里,火辣辣地烧着。
他猛地抬头看向夜空。
这系统不是只有撒谎超标才反噬吗?
这几天他老实得像个鹌鹑,连“包甜”都不敢对买瓜的说,这惩罚是从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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