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十里八乡。曾经在村里说一不二的朱有才、王得水,连同他们那些横行乡里的“壮丁”和亲属,被公安一锅端了。从他们霸占的孙家大院、自家新起的砖瓦房,甚至隐藏的地窖里,抄没出来的东西,在村口的打谷场上堆成了小山,用雨布盖着,由持枪的民兵和县里来的公安共同看守。
光是清点现金、粮票、布票和各种票据,就用了整整一天。数目之巨,让见多识广的县局经侦老手都咋舌。那些黄澄澄的金戒指、金镯子、金项链,不少还带着老式花纹,一看就不是近年新打的。还有银元、玉器、瓷器、甚至几幅褪了色的字画……许多上了年纪的村民,在公安设立的临时认领点外,远远看着那些摊开在红布上的老物件,偷偷抹起了眼泪。他们认得出,那是自家当年被“抄走”的传家宝,或是邻家可怜人没能保住的心爱之物。
孙玉琪在刘峰家将养了几日,喝了米汤,吃了细软的饭食,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活气,虽然依旧瘦得惊人,但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刘峰搀扶着他,慢慢走到村口。当孙玉琪看到红布上那一枚雕刻着小小莲花的银锁片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干涸的眼眶瞬间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那是他周岁时,母亲亲手给他戴上的。
“是我的……是娘的……”他哽咽着,几乎站立不稳。
在民警的核实和记录下,那枚小小的银锁片,回到了孙玉琪颤抖的手中。他紧紧攥着,冰凉的银饰似乎还残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更多的村民,在仔细辨认和描述后,也陆陆续续领回了一些失散多年的旧物。虽然很多贵重或显眼的东西早已被变卖或毁掉,但哪怕只是一个粗瓷碗,一把缺了齿的木梳,对物主而言,都是那段黑暗岁月里,未曾完全湮灭的一点念想和见证。
清算的速度和力度,远超村民的想象。朱有才、王得水等人的罪行很快被查实:不仅仅是侵占房产、贪污集体财物、生活腐化,更涉及在过去的岁月里,利用职权,罗织罪名,打击报复,直接或间接导致数人非正常死亡,多人伤残、家庭破碎。孙玉琪父母的惨剧,只是其中一桩。他们还勾结乡里的流氓地痞,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俨然成了地方一霸。
公审大会在乡里的场院举行,人山人海。当审判长用洪亮的声音,宣判朱有才、王得水二人贪污腐败、涉黑、滥用职权致人死亡等罪名成立,判处死刑,缓期一年执行时,台下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已久的、雷鸣般的掌声和夹杂着哭喊的叫好声。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当场跪倒在地,朝着主席台磕头,老泪纵横,嘴里喃喃念着屈死亲人的名字。
枪决是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在县郊的刑场执行的。消息传回村里,没有多少欢呼,更多的是一种漫长的、沉重的叹息,和劫后余生般的虚脱。笼罩在村子上空多年的那层阴郁恐怖的乌云,似乎随着那两声枪响,真正开始消散了。
新的、由乡里直接指派的临时村委很快进驻,开始主持工作,清退被非法侵占的财物和田地,安抚受害家庭。孙家的宅院,在清点登记后,钥匙被郑重地交还到了孙玉琪手上。
那天,刘峰陪着孙玉琪,再次站在那两扇黑漆大门前。门上的新桐油还在,却已没了当初的刺眼光泽。孙玉琪握着那串冰冷的铜钥匙,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开沉重的门扉,院落依旧,却物是人非。孙玉琪站在院中,看着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童年的欢声笑语,父母慈爱的面容,家破人亡的惨剧,自己流浪乞讨的苦难……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佝偻着瘦削的身子,无声地哭泣,泪水滴落在院子的青石板上。
刘峰没有劝,只是默默站在他身后,像一座沉默的山。
良久,孙玉琪哭够了,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脸,转过身,看着刘峰,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
“峰哥,”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气若游丝,“这房子……我守不住。我也……不想守了。看见它,我就想起爹娘,心里跟刀绞一样。”
刘峰理解地点头:“你想怎么处理,都行。卖了,或者租出去,我帮你安排。”
孙玉琪摇摇头,目光越过院墙,望向村子,望向更远的山峦:“卖了吧。卖了的钱,我想……分给村里那些这些年真正帮过我、给过我一口饭吃的老人,虽然不多……但是我的一点心意。剩下的,我想……离开这儿。”
“想去哪儿?”
“不知道。可能……去南边看看?听说那边机会多。”孙玉琪眼中有一丝茫然,也有一丝憧憬,“峰哥,我……我不想再这么活着了。我想像你一样,站起来,重新活一回。哪怕从头开始,哪怕干最苦最累的活。”
刘峰看着眼前这个被命运几乎碾碎、却又挣扎着从尘埃里抬起头来的兄弟,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他拍了拍孙玉琪瘦骨嶙峋却努力挺直的肩:“好。等开春,天气暖和点,身体养好了,我带你走。去广东,去深圳。那边,天高地阔,只要肯干,就有活路,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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