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井口外,是保护区边缘一片稀疏的针叶林。深夜的寒露凝结在松针上,在稀薄的星光下泛着微弱的、冰冷的光泽。空气凛冽而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与地下污浊腥臭的环境判若两个世界。
苏韫莬几乎是瘫倒在井口边缘的湿地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污泥糊满了全身,冰冷刺骨,只有右手掌心伤口处那被泥浆覆盖下的、微弱的脉动式灼热,提醒着他身体深处的不寻常。他侧着脸,呼吸着久违的、干净的空气,肺部却因为之前的窒息和剧烈消耗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引起胸腔细微的震颤和咳嗽。
瑾棽跪坐在他身边,小手无措地想要擦掉哥哥脸上的污泥,自己的眼泪却混着泥水不断往下淌,在冰冷的小脸上冲出几道白痕。“哥……哥……”他只会重复这一个字,声音哽咽。
林清羽是第二个爬出来的,他比苏韫莬好不了多少,背靠着井口边缘一块冰冷的岩石,仰头望着稀疏的星空,胸膛剧烈起伏,脖颈上顾言澈给的银色贴片已经失效脱落,留下两个微红的印记。他尝试发声,却只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喉咙的灼痛让他眉头紧锁。
最后出来的是顾言澈。他动作虽然也显疲惫,但依然保持着一种克制的条理。他先快速观察了周围环境——稀疏的树林、远处山脉的轮廓、更远处城市灯光的模糊光晕,判断方位和潜在风险。然后检查了通风井口的状况,确认没有立即追出的迹象后,才将注意力放回三人身上。
他从随身携带的、同样沾满污泥但似乎防水性能极佳的小包里取出几样东西:一个扁平的金属水壶,一小包能量棒,还有那个装着暗金色碎片的密封容器(此刻被他小心地擦拭干净),以及几件小巧的医疗器具。
“补充水分和能量,少量多次。”他将水壶和能量棒先递给瑾棽,语气不容置疑,“先照顾你哥。”
瑾棽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扶起苏韫莬的头,将壶口凑到他干裂出血的唇边。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苏韫莬勉强吞咽了几口,又咳出一些带泥的沫子。
顾言澈则走到林清羽身边,递给他另一小瓶特制的喷雾。“咽喉黏膜修复喷雾,含有局部麻醉和促生长因子。喷一下,五分钟内不要说话,不要吞咽。”
林清羽看了他一眼,默默接过,对着喉咙按了两下。清凉带着微麻的感觉扩散开,灼痛感顿时缓解了不少。他看向顾言澈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警惕,也有不解。
顾言澈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转身蹲到苏韫莬身边。他先用手电筒(换了个新的)检查了苏韫莬的瞳孔和基本生命体征,眉头微蹙。“体温偏低,心率过速,失血导致虚弱,精神波动残留明显。”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一个带探针的微型扫描仪,对准苏韫莬血流模糊的右手,“现在,履行交易的第一部分。我需要记录你目前状态下,‘火种’能量与碎片残留的交互数据,以及你身体的应激反应参数。”
冰凉的扫描仪触碰到伤口边缘,苏韫莬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反抗。他半睁着眼,看着顾言澈专注而冰冷的侧脸。这就是代价。用自由和身体隐私,换取暂时的安全和瑾棽的保护。
扫描仪的探头发出极细微的嗡嗡声,屏幕上的数据流快速滚动。顾言澈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些跳动的数字和波形,偶尔低声自语:“能量逸散率高于预期……碎片残留物呈现活性化趋势……与宿主细胞出现初步融合迹象?有意思……神经递质水平异常,多巴胺和肾上腺素极低,皮质醇爆表,符合长期高压和创伤后应激状态……”
他的记录客观、冰冷,像在分析一块奇异的矿石。苏韫莬闭上眼,任由他摆布。疲惫和脱力让他的意识再次模糊,只有掌心那持续不断的、仿佛与大地深处某物共鸣的脉动,拉扯着他的神经。
“顾言澈哥……”瑾棽小声开口,带着怯意,“哥哥他……会不会有事?”
“暂时死不了。”顾言澈头也不抬,快速记录着,“但需要尽快转移到具备基本医疗条件的场所进行深度检查和稳定。我的临时实验室在东北方向大约二十公里外,一个废弃的气象观测站,有独立的能源和基础设备。”他收起扫描仪,看向苏韫莬,“能站起来吗?我们需要移动。这里离地下设施出口太近,不安全。而且,其他人很快会根据各种线索搜寻到这片区域。”
苏韫莬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全身如同散了架般的酸痛和无力感让他几乎放弃。但他知道顾言澈说得对。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扶我……”他嘶哑地说。
在瑾棽和林清羽的搀扶下,苏韫莬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腿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顾言澈在前方带路,他显然对这片自然保护区的地形做过研究,选择了一条相对隐蔽、植被覆盖较好的路线,朝着东北方向前行。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夜露打湿了本就冰冷的衣服,寒意透骨。林清羽沉默地搀扶着苏韫莬另一侧,他喉咙受伤不能说话,但眼神一直关切地落在哥哥苍白的脸上。瑾棽则紧紧跟在后面,警惕地打量着黑暗的树林。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苏韫莬的体力彻底耗尽,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是被林清羽和瑾棽拖着前进。顾言澈虽然没说什么,但脚步也放慢了一些。
就在这时,顾言澈突然停下,举起手示意噤声。他侧耳倾听,又快速操作了一下手腕上一个类似指南针的装置。
“有车声,从西南方向,沿保护区边缘的防火道过来。不止一辆。”他压低声音,眼神锐利,“速度很快,不是普通车辆。可能是秦铮,或者墨凛的人。距离大约三公里,正在朝我们这个方向扇形搜索。”
追兵来得比预计还快!
“怎么办?”瑾棽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顾言澈迅速观察四周,指向左前方一片地势略低、黑黢黢的洼地:“那边有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和乱石堆,可以暂时隐蔽。过去,保持安静,熄灭所有光源。”
四人立刻改变方向,踉跄着躲进那片洼地的灌木丛深处。顾言澈仔细地掩盖了来路的痕迹,然后示意大家伏低身体。
很快,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车灯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划过远处的树梢和山坡。不止两辆,听起来像是一个小型车队。车子在附近区域减速,似乎在进行搜索,隐约能听到模糊的通讯声和狗吠声?他们带了追踪犬!
苏韫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捂住口鼻,压抑着咳嗽的冲动,身体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抖。林清羽也绷紧了身体,手不自觉按在了腰间(那里似乎藏着什么)。瑾棽死死抓住哥哥的衣角,大气不敢出。
顾言澈则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伏在那里,只有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计算的光。他手中捏着一个小巧的遥控器似的东西。
车灯的光柱几次扫过他们藏身的洼地边缘,最近的一次距离不到五十米。狗的吠叫声似乎也更近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就在苏韫莬以为即将被发现时,顾言澈轻轻按下了手中遥控器的按钮。
“噗……噗噗……”
几声极其轻微、仿佛昆虫振翅的声音,从他们藏身处相反方向、大约百米外的树林中响起。
紧接着,那边传来几声突兀的、类似小动物受惊窜逃的窸窣声,以及……一点点非常微弱的、类似电子设备发出的荧光?
搜索的车队和犬只立刻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过去!引擎声和脚步声朝着那个方向移动。
声东击西的小把戏,但奏效了。
直到车灯和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森林的另一端,四人才敢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
“他们暂时被引开了,但很快会意识到不对劲折返。”顾言澈收起遥控器,“我们必须立刻赶到观测站。还有大约五公里,你的状态……”他看向几乎虚脱的苏韫莬。
“走……”苏韫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不能停,为了瑾棽,也为了……那或许存在于顾言澈实验室里的,关于“普罗米修斯”、关于碎片、关于他自己身上一切谜团的……答案,或者解脱。
接下来的路程,是在意志力的极限压榨下完成的。苏韫莬几乎完全失去了时间感和空间感,只是机械地挪动脚步,依靠着林清羽和瑾棽的支撑。寒冷、疼痛、疲惫、精神冲击后的余波……所有的一切都在消磨他。
终于,在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蓝色的黎明前曦光时,他们抵达了顾言澈所说的废弃气象观测站。
那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半山腰缓坡上的两层小楼,外墙斑驳,窗户大多破损,周围围着锈蚀的铁丝网。看起来荒废已久,但顾言澈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绕到后面,在一个隐蔽的入口处,用复杂的密码和指纹打开了一道厚重的金属门。
门后,是一个与外表截然不同的世界。
虽然依旧简朴,但干净、整洁,有着基础的照明、通风和恒温系统。一楼像是起居和简单医疗区,摆放着折叠床、桌椅、储物柜和一些简单的器械。二楼隐约能看到更多的电子设备和实验仪器。
这里俨然是顾言澈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地下研究前哨。
将几乎昏迷的苏韫莬安置在折叠床上,顾言澈立刻开始了他的工作。清洗伤口(当触及掌心时,他眼中再次闪过研究的光芒)、注射营养剂和稳定剂、连接上简易的生命体征监测仪。林清羽和瑾棽也得到了一些基础的处理和食物。
做完这一切,顾言澈站在床前,看着监测仪上跳动的数据,又看了看苏韫莬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的眉头,以及那只被妥善包扎、却依然隐隐透出暗金色微光的右手。
“暂时安全了。”他像是在对昏迷的苏韫莬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在这里,我可以屏蔽大部分外部追踪信号至少十二小时。十二小时后……”
他没有说完。
窗外,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正在过去,但那灰蓝色的天光,并未带来多少暖意。
观测站内,只有仪器运行时低微的嗡鸣,和瑾棽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哥哥床边沉沉睡去的均匀呼吸声。
林清羽靠坐在墙边,手里捏着那个已经空了的喷雾瓶,目光落在苏韫莬身上,又移到顾言澈忙碌的背影上,最后望向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眼中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
而顾言澈,则已经坐在了工作台前,打开了电脑和一系列设备,屏幕的冷光照亮他毫无表情的脸。他开始下载、分析刚才在路上和此刻收集到的所有关于苏韫莬的数据。
对于他而言,逃亡暂告一段落。
而研究,才刚刚开始。
交易,进入了实质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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