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观测站的内部,时间以一种与外界隔绝的、恒定的流速悄然流逝。节能灯管发出均匀的冷白光线,照亮了这个既是避难所又是实验室的简易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电子元件发热的淡淡焦糊味,以及……若有若无的、属于苏韫莬血液和伤口处理后残留的微甜铁锈气息。
折叠床上,苏韫莬在药物和极度疲惫的双重作用下,陷入了深沉但不安稳的睡眠。监测仪屏幕上的波形稳定地跳跃着,心率偏快,血氧饱和度在正常值边缘徘徊。他的右手被无菌敷料包裹着,但透过半透明的材料,仍能隐约看到掌心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暗金色晕染。
瑾棽趴在床沿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小手紧紧攥着哥哥没受伤的左手手指,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
林清羽坐在角落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或者说是强制自己休息。他的喉咙经过喷雾处理,灼痛稍缓,但依旧发声困难。他不时睁眼,目光扫过床上昏迷的苏韫莬、趴在床边的瑾棽,最后落在工作台前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上——顾言澈。
顾言澈已经在那里坐了超过两个小时。他面前的多个屏幕上,瀑布般流动着数据和复杂的波形图。有来自简易生命监测仪的生理参数,有之前在地下扫描记录的“火种”能量波动与碎片交互数据,甚至还有一些从苏韫莬伤口取样(极微量的组织液和血液)的初步生化分析结果。
他的手指在键盘和触控板上快速移动,偶尔停下来,推一下滑到鼻梁中部的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屏幕上幽蓝的光。他的表情专注到近乎冷酷,完全沉浸在数据的海洋里,外界的一切——疲惫、危险、他人的目光——似乎都被那层理性的玻璃隔绝在外。
寂静中,只有服务器风扇的低鸣和键盘偶尔的敲击声。
突然,顾言澈的手指停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其中一个屏幕,那里正在动态模拟一种能量扩散模型。模型的中心是一个代表苏韫莬的红色光点,其内部有几个细微的、暗金色的次级光斑(代表碎片残留),而光点周围,则弥漫着一层极其稀薄、但正在缓慢“生长”的淡金色“场”。
模型的侧边栏,一行行数值和百分比在快速变化。
“能量逸散率持续降低……碎片残留物活性指数上升0.7个百分点……与宿主神经末梢及局部毛细血管出现初步‘拟共生’迹象……‘场’的扩张速度与宿主情绪波动、生理压力呈非线性正相关……”
顾言澈低声念出这些结论,每一个词都像冰珠落在金属托盘上,清晰而冰冷。他的眼中,研究者的狂热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交织闪烁。
这不是简单的能量残留或异物反应。那碎片,似乎正在以某种超出他现有认知的方式,与苏韫莬的身体,尤其是与那被称为“火种”的本质,进行着缓慢而深入的融合。不是破坏,不是排斥,更像是……一种古老钥匙,正在尝试打开一扇尘封的门,或者,唤醒门后沉睡的某物。
“拟共生……”顾言澈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意味着,强行剥离的难度和风险将呈几何级数增长,甚至可能导致宿主不可逆的神经损伤或能量反噬。而‘场’的扩张……是‘火种’力量无意识的外泄?还是碎片携带的‘协议’信息在尝试重塑环境?”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之前记录的、苏韫莬在井下强行激发能量引发塌方时的瞬间峰值。数据混乱而狂暴,充满了毁灭性,但与此刻缓慢扩张的“场”相比,似乎又有某种内在的、尚未被解读的联系。
一个更大胆,也更危险的推测,在他脑海中成形:碎片不仅仅是钥匙或信息载体,它本身可能就是“火种”某种极端形态的“种子”或“残骸”。而苏韫莬,这个活着的、特殊的“火种”,正在无意识中,为这颗“种子”提供生长的“土壤”。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苏韫莬的价值,就远不止于一个研究样本。他可能是一个活着的、进行中的、前所未有的实验现场。观察他,记录他,分析他,或许能解开“普罗米修斯”计划最深层的秘密,甚至触及“火种”力量的本质。
这个念头让顾言澈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丝。他看了一眼监测仪上苏韫莬平稳的波形,又看了看自己屏幕上那些诱人又充满未知危险的数据。
他知道,其他人——秦铮、墨凛,甚至凌烨、苏睿——想要的是苏韫莬这个人,是“哥哥”这个身份所承载的情感寄托或控制欲满足。而他,顾言澈,想要的……更多。他要的是这现象本身,是数据背后的真理,是掌控这未知力量的钥匙。
他必须加快进度。外部的屏蔽不会持续太久。秦铮和墨凛都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们很快会缩小搜索范围。苏睿也可能突破他设下的部分信息干扰。他需要在这有限的“安全时间”内,获取更深入、更核心的数据。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林清羽。这个弟弟的出现和能力是个意外,但暂时可控。他需要林清羽保持安静和配合。
顾言澈站起身,动作很轻,没有惊动沉睡的瑾棽。他走到储物柜前,取出一个更精密、带着多个探针和感应贴片的头盔状设备,以及几个装着不同颜色试剂的小型注射器。
他拿着这些东西,走向苏韫莬的床。
一直闭目养神的林清羽,此刻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盯住顾言澈手里的东西,尤其是那几支注射器。他无声地站了起来,挡在了顾言澈和苏韫莬之间,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质问——你想做什么?
顾言澈停下脚步,平静地回视他,用口型无声地说:“深度扫描和神经递质平衡辅助。无害。为了他好,也为了我们能尽快离开。”
林清羽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哥哥,又看了看顾言澈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知道顾言澈的“理性”和“为了他好”可能意味着什么。但他也清楚,以他们现在的状态,离不开顾言澈的知识和设备。
僵持了几秒,林清羽微微侧身,让开了路,但目光依旧紧紧跟随着顾言澈的每一个动作。
顾言澈走到床边,先小心地将那个头盔状的设备戴在苏韫莬头上,调整探针位置,连接好数据线。设备上的指示灯幽绿闪烁,开始工作。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变得更加复杂密集。
接着,他拿起其中一支注射器,里面是淡蓝色的澄清液体。他找到苏韫莬左臂的静脉,消毒,熟练地将针头推入。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苏韫莬,眉头猛地蹙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痛苦和抗拒的呻吟。他的眼睫毛剧烈颤抖,似乎想要从深沉的睡眠中挣扎出来,身体也出现了轻微的紧绷。
监测仪上的心率瞬间加快!
“哥!”瑾棽被惊醒,茫然又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顾言澈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平稳地将药液推注完毕,然后迅速拔针按压。他看了一眼监测仪,心率在短暂的飙升后,又开始缓慢回落,但波形出现了一些不规则的波动。
“正常应激反应。”顾言澈简短地对瑾棽解释,语气不容置疑,“药物帮助他稳定神经和能量场,让他休息得更好。”
瑾棽似懂非懂,只是更紧地抓住哥哥的手,担忧地看着他依旧紧蹙的眉头。
林清羽也走近了几步,虽然不能说话,但眼神里的质疑几乎化为实质。
顾言澈没有理会他们,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屏幕上新的数据变化吸引了。在药物作用下,苏韫莬体内那层淡金色的“场”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可测,扩张速度略有放缓,但结构似乎……在自我优化?碎片残留与组织的“拟共生”信号也增强了。
“不可思议……”顾言澈低声自语,手指飞快地记录着,“他在无意识状态下,依然在进行着本能的适应和调整……这不仅仅是生理反应,这涉及到更深层的、可能位于潜意识或‘火种’本源层面的某种‘程序’或‘本能’……”
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某个惊人的核心。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数据时,观测站外,远处山林中,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但被高灵敏度的外部传感器捕捉到的异响——是枯枝被小心踩断的声音。
不是动物。动物不会那么刻意地控制步伐。
几乎同时,顾言澈手腕上一个伪装成普通手表的设备,屏幕边缘亮起了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红色光点,并开始以极缓慢的频率闪烁。
那是外围警戒被触动的信号。
有人,正在靠近观测站。而且,避开了他布置的主要预警路径,选择了更隐蔽、更刁钻的角度。
顾言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的目光从令人沉醉的数据海洋中抽离,投向紧闭的金属门外那片被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笼罩的山林。
屏蔽时间,比他预想的,结束得更早。
数据牢笼之外,猎手已经悄然就位。
而笼中的“样本”,仍在未知的融合与痛苦中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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