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晨，马六甲海峡以东二百里，纳土纳群岛附近海域。
晨雾如纱，笼罩着这片连接太平洋与印度洋的咽喉要道。能见度不足五里，海面平静得近乎诡异，只有轻微的涌浪摇晃着战舰的躯体。南洋舰队旗舰“定海号”的舰桥上，郑沧澜放下手中的热茶，目光紧盯着雷达室刚送来的手绘侦测图——这是科学院电子所绝密项目“海眼”系统的初期成果，通过大型旋转天线发射电波并接收回波，能在雾天或夜间探测到数十里外的舰船轮廓，虽然图像粗糙，但已足够预警。
“司令，最新探测，”雷达官的声音从传声筒传来，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西方十五里，大型舰船群，数量超过三十，正在向东移动，航速约八节。从回波强度判断，其中至少有六艘万吨级以上目标。”
郑沧澜眉头微挑：“终于来了。”
过去半个月，盘踞在马六甲海峡西口的西洋联合舰队异常安静。除了偶尔派快速巡洋舰抵近侦察外，主力始终停留在锡兰岛至安达曼海一线，似乎在等待什么。现在，迷雾中的东进，显然不是普通的巡航。
“命令舰队，一级战备。”郑沧澜的声音平静，“按照‘蛟龙-丙’预案展开。另外，给‘炎黄号’发信号：客人到了，主人该露面了。”
命令通过旗语和无线电迅速传递。以“定海号”为核心的十二艘新式巡航舰开始转向，在海面上划出一个优雅的弧线，从警戒队形转为战斗纵队。更远处，二十四艘改进型炮舰分成四个编队，向两翼展开，形成护卫阵型。
而在这支舰队的后方，纳土纳群岛的峡湾中，一个真正的海上巨兽，正缓缓睁开它的眼睛。
同一时刻，联合舰队旗舰“皇家主权号”舰桥。
小纳尔逊上将同样站在晨雾中，脸色却比雾气更加阴沉。他手中拿着的不是雷达图——欧洲还没有这种技术——而是一份来自伦敦海军部的绝密指令，今晨刚由高速通信舰送达。
指令内容简单而冷酷：“南方叛乱已遭镇压，明帝国龙渊军正挥师南下，威胁印度殖民地。你必须尽快突破马六甲，至少摧毁明帝国南洋舰队主力，迫使其分兵回防，为印度方向争取时间。必要时，可接受较高战损。”
“较高战损......”小纳尔逊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泛起苦涩。自从上次试探进攻惨败后，他就知道正面强攻马六甲要塞等于自杀。所以这半个月，他一直在等，等南方叛乱牵制明帝国注意力的消息，等一个或许可以绕过要塞、在开阔海域与明帝国舰队决战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或者说，是最后的机会。
“将军，”副官低声报告，“前卫巡洋舰分队确认，明帝国主力舰队正在纳土纳群岛以东集结，数量约三十余艘，未见其钢铁战舰踪迹。气象预测，两小时后雾散，东北风三级，有利于我舰队抢占上风位。”
小纳尔逊深吸一口气：“传令全舰队：按‘猎鲸计划’展开。第一战列舰分队、第二战列舰分队，组成主攻纵队，航向东北，抢占上风。所有巡航舰分为两组，掩护两翼，防止敌方小船突袭。告诉各舰长，这是决定东方霸权的一战，不胜利，毋宁死！”
命令下达，联合舰队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运转。四十五艘战列舰（经过补充和修复后）、八十余艘巡航舰、以及上百艘辅助舰船，在雾海中调整航向，展开阵型。这几乎是欧洲三大海军全部精华的集合，桅杆如林，炮窗如洞，代表着旧时代海上霸权的最后尊严。
小纳尔逊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份关于“明帝国铁甲舰”的情报摘要——那是几个侥幸从巴达维亚逃出的荷兰军官的口述，语焉不详，充满矛盾：有的说那船全钢铁制造，刀枪不入；有的说它没有帆，跑得比风还快；有的说它的火炮能旋转，可以任意方向开火......
“荒谬。”小纳尔逊将纸揉成一团，扔进海里。他拒绝相信，一个东方国家能在战舰设计上超越欧洲数百年积累。那些传闻，定是明帝国为了恐吓而散布的谣言。
上午九时，雾散。
阳光刺破晨雾，将海面照得一片澄澈。两支舰队，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彼此视野中。
东方，郑沧澜的南洋舰队呈单纵阵，十二艘巡航舰居前，炮舰分列两翼，队形严整，旗帜鲜明。西方，联合舰队的战列舰主力排成两条平行的战列线，如同两堵移动的城墙，缓缓压来。数量对比悬殊，气势上，联合舰队似乎占据压倒优势。
但郑沧澜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举起望远镜，望向己方舰队后方。在那里，纳土纳群岛最大的峡湾入口处，海水开始不自然地涌动，一道巨大的、漆黑的舰艏，缓缓探出。
“炎黄号”，出港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犹如刀劈斧削般的飞剪舰艏，完全不同于任何木质战舰的圆弧造型。然后是长达一百五十米的钢铁舰身，水线以上全部覆盖着灰黑色的装甲钢板，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舰体中部和尾部那两座巨大的、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炮塔，每座炮塔装备两门305毫米巨炮，炮管粗如树干。
没有桅杆，没有帆索，只有一根低矮的无线电桅杆和几个观察塔。三根粗大的烟囱喷吐着黑烟，显示着其澎湃的动力——四台燃油锅炉驱动两台蒸汽轮机，总功率四万马力，设计航速二十一节。
这艘排水量一万八千吨的钢铁巨兽，如同从神话中走出的海怪，以一种沉稳而不可阻挡的姿态，驶入战场。它所经之处，海面都仿佛下沉了几分。
“上帝啊......”联合舰队前卫的一艘英制巡航舰上，了望手发出了绝望的呻吟，“那是什么......”
恐慌开始像涟漪般在联合舰队中扩散。即使最乐观的军官，在看到“炎黄号”全貌的那一刻，也明白那些传闻恐怕不是谣言。
小纳尔逊站在“皇家主权号”的舰桥上，望远镜从他手中滑落，掉在柚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的不是战术，不是命令，而是一句古老的海军格言：“当新式战舰出现时，旧式战舰的价值就只剩下了靶子。”
但他没有退路。
“命令各舰！”小纳尔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集中火力，攻击那艘铁甲舰！所有炮弹，所有火药，都给我打过去！打沉它！”
上午九时三十分，双方进入主炮射程。
联合舰队率先开火。两条战列线上，超过五百门火炮——从32磅短炮到68磅长炮——依次喷吐出火焰和硝烟。实心铁球、开花弹、链弹，如同暴雨般砸向“炎黄号”所在的海域。
海面上升起无数水柱，爆炸声震耳欲聋。
但“炎黄号”甚至没有规避。它保持十二节的航速，沿着一条稳定的航线前进。炮弹落在它周围，最近的在二十米外爆炸，冲击波让舰体微微晃动。少数直接命中的——
铛！铛！铛！
不是木质战舰被洞穿的闷响，而是金属撞击的锐鸣。305毫米厚的渗碳钢装甲板，在这个时代的海军火炮面前，近乎无敌。实心弹被弹开，只在钢板上留下一个凹痕；开花弹提前爆炸，破片在装甲上刮出一片火星，仅此而已。
“炎黄号”的舰桥上，舰长林泰（王铁柱的得意弟子，三十五岁）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炮术长点点头：“测距完成。目标，敌旗舰‘皇家主权号’，距离八千五百米。一号、二号主炮塔，装填穿甲弹，三发急促射。”
命令通过舰内电话传达。炮塔内，液压机构推动炮管抬起，瞄准。装填手将重达三百八十公斤的钢壳被帽穿甲弹推入炮膛，接着是发射药包。炮闩关闭。
“一号炮塔，备便！”
“二号炮塔，备便！”
林泰深吸一口气：“开火。”
轰——！！！
四门305毫米主炮几乎同时怒吼。炮口喷出的火焰长达十米，巨大的后坐力让一万八千吨的舰体猛然一震。炮弹在空中划出四道低伸的弹道，飞行时间约十五秒。
“皇家主权号”上，小纳尔逊眼睁睁看着那四道水柱般袭来的黑影，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甚至没有下令规避——这个距离，这个速度，木质战舰根本来不及反应。
第一发炮弹落在左舷十米外，近失弹的巨大水压让舰体剧烈摇晃。第二发命中船艏，直接撕开了一个直径三米的大洞，木屑和人体碎片横飞。第三发——最致命的一发——击中了舰体中部水线带。
三百八十公斤的穿甲弹，以每秒六百米的速度，轻易洞穿了“皇家主权号”单薄的木质船壳和内部的橡木龙骨，在舰体内部深处爆炸。苦味酸炸药释放出恐怖的能量，瞬间摧毁了半个炮甲板，引爆了附近堆积的火药桶。
轰隆——！！！
“皇家主权号”中部，一团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整艘战舰从中间断裂。浓烟、火焰、破碎的船体、惨叫的水兵，在爆炸中四散飞溅。不到两分钟，这艘英吉利皇家海军的骄傲，曾经的世界最强战列舰，就从海面上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燃烧的残骸和挣扎的落水者。
一击，旗舰沉没。
海战场出现了短暂的死寂。联合舰队所有战舰上的官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一艘战舰，在八千五百米外，一轮齐射，就击沉了他们的旗舰？
“炎黄号”没有停顿。主炮塔在液压驱动下缓缓旋转，瞄准下一个目标——法军旗舰“雷电号”。
“装填，发射。”
又是四声怒吼。“雷电号”试图转向规避，但速度太慢。两发炮弹命中，一发摧毁了前桅和舰桥，一发在轮机舱爆炸。这艘同样经过装甲强化的法式战列舰，燃起大火，失去动力，开始在海面上打转。
与此同时，郑沧澜指挥的南洋舰队也开始发威。“定海号”等巡航舰利用速度优势，穿插到联合舰队战列线的侧翼，用150毫米速射炮和75毫米副炮，猛烈射击那些陷入混乱的木质战舰。炮弹如雨点般落下，木质船壳被打得千疮百孔，风帆燃起大火，索具断裂，战舰失去控制。
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联合舰队的战列线战术，在可以任意调整射击方向的旋转炮塔面前，显得笨拙而无效。他们的火炮射程不足，精度不够，威力更无法击穿铁甲舰的装甲。而“炎黄号”的每一次主炮齐射，都意味着一艘甚至两艘战舰的毁灭或重创。
小纳尔逊的副官在旗舰沉没前，拼死发出了最后的旗语命令：“各自为战，伺机撤退。”但撤退？在“炎黄号”二十一节的航速和南洋舰队巡航舰的追击下，撤退变成了更残酷的逃亡。
上午十一时，联合舰队崩溃。
超过二十艘战列舰被击沉或重创失去战斗力，同样数量的巡航舰葬身海底。海面上到处是燃烧的残骸、漂浮的尸体、以及挣扎求生的落水者。剩余的舰船不顾队形，不顾指挥，向着西方、南方、任何可能逃生的方向亡命奔逃。
郑沧澜没有下令全力追击。他站在“定海号”的舰桥上，看着那片狼藉的战场，看着那艘如同海上堡垒般屹立的“炎黄号”，心中涌起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他知道，从今天起，木质风帆战列舰的时代，结束了。
钢铁、蒸汽、旋转炮塔、远射程重炮——这些元素构成的新时代海战规则，将由帝国书写。
“司令，”副官报告，“‘炎黄号’发来信号：请求允许救助落水者。”
郑沧澜点头：“准。同时通告全军：战斗结束。救治双方伤员，收容战俘，打捞重要物资。统计战果，清理战场。”
他顿了顿，补充道：“给王爷发报：纳土纳海战，帝国海军大捷。击沉敌战列舰二十四艘，巡航舰三十七艘，俘获无算。联合舰队主力已遭歼灭，残部溃散。我舰损失轻微，‘炎黄号’毫发无伤。南洋制海权，已在我手。”
电报发出时，“炎黄号”正缓缓驶过一片燃烧的残骸。林泰站在舰桥上，看着海面上那些被捞起的西洋水兵惊惧交加的眼神，想起了离京前陈默对他说的话：
“你们要做的，不仅是赢得一场海战，更是要打掉西方世界数百年来对海洋的垄断傲慢，打出一个新的时代。”
阳光洒在钢铁舰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处，幸存的联合舰队船只已经消失在海平线。
而在伦敦、巴黎、维也纳，当这份战报通过层层辗转终于送达时，带来的将是远比战场上更深的震撼与绝望。
海权易手的钟声，已经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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