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将嗡嗡作响的手机朝母亲那边递了递，意思再明显不过。林淑慧却只是微微向后靠进沙发里，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一种“你接”的明确示意，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
林淑慧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电话要是她来接，无非是听着儿子陈阳用或急切或埋怨的语气，重复一遍陈雪刚才已经表达过的担忧和质疑。
她要么费尽口舌，绞尽脑汁地详细解释，试图让对方理解她的立场和想法，要么就只能无奈地沉默着，静静地听着那些关于“风险”和“为你好”的老生常谈，这些话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早已失去了新鲜感。
相比之下，她更乐意选择坐在一旁，以旁观者的身份，静静地观察着女儿如何应对她弟弟。这场景，既熟悉又带着些许新鲜感，仿佛通过这扇小小的窗口，她能够窥见儿女们在成人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是如何相互相处、彼此扶持的。
陈雪撇撇嘴，收回手机，划开接听键，顺手按了免提。
“姐，”陈阳的声音带着点急切传了出来，“你回家了吗？妈怎么样？”
陈雪眼皮都没抬，语气凉凉的：“你妈怎么样，你自己不会回来看啊？问我干嘛？”
“姐——！”陈阳在电话那头拖长了声音，带着惯有的、对付他姐的撒娇式无奈。
陈雪似乎很受用这一声，不再逗他，但话也没多好听：“好着呢，放心吧。你妈不知道上哪儿吃了仙丹，最近精气神足得很，比你在家的时候看着还年轻。”
这就是陈雪，她似乎总是需要在他人面前，无论是陌生人还是亲近的家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都要刻意流露出对母亲和弟弟的一丝“不忿”。
这种微妙的情绪表露，仿佛成了一种心理上的自我调节机制，似乎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她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平衡和缓解童年时期那份“姐姐必须让着弟弟”的深深委屈。
那种被要求和期望总是退让、总是牺牲的感受，曾经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心头，而这份若有若无的“不忿”，就像是她为自己争取的一丝喘息空间，尽管微妙，却不可或缺。
林淑慧坐在对面，听着女儿这口是心非的话，忍不住想笑，又赶紧抿住嘴，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儿表演。
陈阳显然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压低了些声音问：“那……那个女人呢？你见到了？做什么的？靠不靠谱？”
陈雪瞟了母亲一眼，语气带着点故意的夸张：“见到了，一个看着就比你媳妇严丽聪明十倍不止的人。”
“姐——！”陈阳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带着不满和无奈，“你能不能别乱扯！这跟严丽有什么关系！”
林淑慧也听不下去了，轻轻踹了女儿小腿一脚，低声道：“胡说什么呢你！”
没想到陈雪脸色一正，语气变得出奇地认真，对着电话说：“我怎么胡说了？妈现在为什么有空跟别人搞七搞八？还不是因为闲的！要是严丽肯让妈去照看豆豆，妈忙得脚不沾地，还能有这些事？谁家老太太闲下来不得自己找点事做，一出事就是大事！”
她这话听着像是抱怨和胡搅蛮缠，实则字字句句都敲在点子上。林淑慧瞬间就听明白了，女儿这是在借着数落弟媳，既是当她的面点醒弟弟，又是在警告自己——再胡搞，就让你去帮严丽看娃去！
她虎了陈雪一眼。
电话那头的陈阳果然被带偏了，焦急起来：“那……那现在是已经出什么事了吗？妈被骗了？”
陈雪见目的达到，立刻收住话头，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她本就不是真的想讨论严丽，更不是要危言耸听。
“行啦，现在还没出什么事，真出了什么事我还能在这儿跟你闲扯？放心，现在的局面你姐我还能处理。你好好守着你的老婆儿子吧，挂了。”
“姐！姐！你别急啊，”陈阳连忙喊住她，“你让妈接个电话，我跟她说两句。”
林淑慧立刻对着陈雪连连摆手，幅度很大，意思明确：不接！
陈雪心领神会，对着话筒说：“妈在厨房忙着呢，没空接你电话。孙丽华还等着她的美味佳肴下肚呢。”
陈阳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哦……行吧。姐，那……那边有什么事你随时通知我，我这边也挺忙的，先挂了啊。”
电话断线。
陈雪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冲着母亲一扬下巴：“看，这就是你儿子！关心都隔着电话线，真有事指得上吗？”
林淑慧脸上却没什么失望，反而带着一种包容的慈爱，仿佛陈阳那点小心思在她眼里再正常不过。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雪啊，小阳前段时间不是说想买房吗？看好了吗？钱凑手不？”
陈雪嗤笑一声：“买房？这年头谁敢轻易买房？他有钱烧的啊？听他哄你开心呢，他还找……” 话到嘴边，她猛地刹住，硬生生把后半句“他还找我借钱来着”咽了回去。有些事，不能让母亲知道，平添烦恼。
林淑慧似乎对刚才的话题并没有太过在意，神情间显得颇为淡然，只见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步伐从容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她的心思显然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厨房里正在烹饪的菜肴上，惦记着锅里那些正在炖煮的美食，生怕火候掌握不当，影响了菜肴的口感和味道。
陈雪立刻像个小尾巴似的跟了过去，不依不饶，回到她最核心的问题上：“妈，你别又想糊弄过去！你和苏曼到底签没签什么协议？赶紧拿给我看看！”
林淑慧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红烧猪手，这一次，她没有再回避，也没有逗她。她转过身，神色异常认真地看向女儿，清晰地说道：
“签了。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
她顿了顿，在陈雪眼睛一亮，正要开口时，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但是，你不必看。”
看着女儿瞬间蹙紧的眉头和质疑的眼神，林淑慧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你妈我，还没老糊涂到那个地步。”
她甚至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视着陈雪，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坦荡：“你要是真这么不放心妈妈，怕妈妈被人骗得倾家荡产，行，妈把银行卡、房产证，都交给你管着，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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