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慧在心里预演过女儿可能的种种质问，关于自由，关于体面，关于对晶晶的影响，她甚至准备好了如何回应那些关于“为你好”的论调。但她万万没料到，陈雪的攻势会如此直接且具体——直奔那份她几乎快要忘记的合作协议而去。
铁锅里，猪手块在热油中“滋滋”作响，逐渐染上诱人的焦黄色。林淑慧手下不停，熟练地翻炒，直到每一块都均匀上色，才将它们悉数铲进一个准备好的电饭锅内胆里。她依次加入黄酒、少许料酒去腥增香，倒入适量的蚝油和酱油调出咸鲜底味，再放入几片桂皮、两片香叶、两颗蜜枣和几粒冰糖。最后盖上盖子，按下煮饭键。这一套流程她做得行云流水，带着几十年厨娘沉淀下来的从容——这就是陈雪从小到大最爱吃的红烧猪手，一如从前的做法预约着一如从前的味道。
厨房里弥漫开香料与肉类混合的诱人香气。林淑慧没有直接回答陈雪关于协议的问题，而是借着这熟悉的烟火气，试图将话题拉回温情脉脉的家庭轨道。她一边擦着手，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你要不要给小阳打个电话，让他也回来吃饭？你们姐弟俩也好久没一块儿吃我做的饭了。”
她的目光中蕴含着一种真切的、几乎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那是一种深沉而温暖的情感，宛如一盏柔和的灯光，静静地照亮了她内心的每一个角落。这份期盼，既显得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又透露出一种无法掩饰渴望。那是一个母亲最朴素、最纯粹的心愿。
陈雪却避开了母亲的目光，那里面纯粹的期待让她有些无法直视，也打乱了她公事公办的节奏。她故意用一种娇嗔的、带着点蛮横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波动：“干嘛叫他回来？我一个人吃多好！想吃多少夹多少，没人跟我抢！”
“陈雪！”林淑慧抬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母亲的威严。
这一声呵斥，仿佛有魔力一般，瞬间将时光拉回到了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这个屋里，为一盘刚出锅、油光红亮的红烧猪手，姐弟俩争得面红耳赤，而林淑慧总是习惯性地责备身为姐姐的陈雪不懂得让着弟弟。
陈雪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和不服，嘟囔道：“知道了，臭妈。就知道疼你儿子。” 她眼珠一转，提出一个“折中”方案，“这样总行了吧？我一会少吃点，剩下的你打包，我‘亲自’、‘专程’给我那宝贝弟弟送去！够意思了吧？”
林淑慧看着她那副故作大方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脸上摆出一副“我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陈雪见母亲神色松动，立刻又趁势说道，语气里带着对弟弟现状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妈，你也想想，你儿子还是当年那个吊儿郎当、闻着香味就回家的毛头小子吗？人家现在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指不定现在在哪个酒局上陪客户，或者在在哪个街角啃盒饭呢，是你随便一个电话就能召回来吃红烧猪脚的？”
这话半是揶揄半是现实，林淑慧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儿子创业不易，时间身不由己。她沉默下来，不再坚持，默默地从女儿身边挤过，带着一身油烟味和些许落寞，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想歇一口气。
陈雪立刻跟了过去，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重新切入正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认真和强势：“妈，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东拉西扯的。你和苏曼那个合作关系，到底怎么回事，必须给我理清楚。我可告诉你，现在社会上人心复杂，骗术层出不穷，很多看起来和和美美的事情，底下不知道藏着什么弥天大祸！您不能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林淑慧却忽然笑了，眼睛眯起来，闪烁着一种幸福的光：“小雪，绕了这么大圈子，说了这么多吓唬人的话……你其实，还是担心苏曼会害妈妈，对不对？”
陈雪被母亲这直白的一问，噎了一下。她意识到，用那些泛泛而谈的老人诈骗案例来警醒母亲，似乎已经失效了。母亲对苏曼的信任，显然超出了她的预估。她需要更具体、更有力的“证据”。
陈雪决定不再迂回，直接亮出底线：“妈，我不跟您废话了。您就明确告诉我，您和苏曼，到底签没签协议？”
林淑慧看着女儿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心里反而生出一股想要逗逗她的神气，她故意迂回：“那你到底是想听妈妈好好跟你说说，我和小曼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一起做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呢？还是就只想知道，妈妈有没有跟人家白纸黑字签个协议，图个所谓的‘保障’？”
“妈，您想得太简单了！”陈雪的语气带着一丝焦灼，“谁告诉您签了协议就一定是保障？也许那份协议本身，就是精心设计好的陷阱呢！至于您和苏曼的来龙去脉，”她顿了顿，语气笃定，“我不需要听您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七八分。猜不到的部分，我会自己去问苏曼！”
林淑慧并没有按照常理出牌，而是巧妙地将问题原封不动地反弹了回去，她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探究和好奇的意味：“那你先跟妈妈坦白说说，就刚才那么短短的一会儿时间，你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感受，觉得苏曼是个怎样的人？她的性格、行为举止，或者是给你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陈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气酸溜溜的：“哼，小曼，叫得真是亲热。快不知道谁才是您亲女儿了吧？”
林淑慧嘿嘿一笑，带着点狡黠：“我只有你一个女儿，这点永远变不了。人家苏曼是我的朋友，从我这论，她的辈份比你高。当然啦，从你自己那论，人家是比你小几岁，你要是愿意，交个姐妹也挺好。”
“想得美！”陈雪不屑地嗤道，正要继续追问协议的事情，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赫然是——“陈阳”。
陈雪拿起手机，在林淑慧面前晃了晃，语气微妙：“喏，你的宝贝儿子。还行，总算没白疼，母子连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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