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少保孙禄堂。
前世记忆里,那是写在民国武术史第一页,几乎被神化的人物。
而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严厉,是戒尺,是清晨院子里打不完的拳。
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形象,在这一刻重叠,然后合二为一。
院子里的雨声小了下去。
陆寅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原来从小教他功夫,让他背拳谱,天天让他“收心守拙”的,是这么一尊大神。
老人看了眼陆寅,笑笑,“很意外?”
陆寅点点头,他想过这个老人是高手,可从没想过是什么大宗师级别的高手。
“我年轻的时候,好勇斗狠,从北一路打到南,没遇到过对手。江湖人抬举,给了些虚名。”
老人的声音很轻,他嘬了两口旱烟,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直到十八年前,也是在这沪上,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使八极,拳重,刚猛,乃我生平仅见。”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望向院外漆黑的雨幕。
“我们切磋,以武会友,本是点到为止。可他太刚,我也太傲,谁都不肯退那半步。最后一招,我收不住手,他也没躲开。”
老人的声音愈发沙哑。
“那一拳,我以暗劲打碎了他的心脉。我们本应该是朋友的,他叫陆正堂,是你的父亲。”
陆寅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失手……打死了原主的父亲?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些话。
这是原主的杀父之仇,可现在这具身体里待着的是另一个灵魂。
“你父亲死前,把你托付给了我。从那天起,我就不再与人动手。我找到了还在襁褓里的你,还有袁宝,带着你们躲到了这霞光里,一躲就是十几年。”
孙禄堂缓缓收回视线,重新落在陆寅身上。
“我教你们功夫,确是想让你们强身自保。我让你收心守拙,是不想你走上我和你父亲的老路啊。”
“可你今天还是动手了。”
老人把旱烟里的灰敲到地上,用脚撵灭,最后叹了口气说道:”哎,这可是个吃人的江湖啊....“
说完便不再言语,转身走回屋子,关上了门。
雨还在下。
陆寅一个人站在冰冷的雨里,浑身湿透,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胸口那被钻拳击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可远比不上脑子里那团乱麻来得折磨。
……
入夜。
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上还偶尔有水滴落下,敲在院里的青石板上滴滴答答。
陆寅躺在吱呀作响的上铺,睁着眼,毫无睡意。
下铺是袁宝拉风箱一般的鼾声。
白天发生的一切,还在他脑子里反复冲刷。
码头的血战,孙禄堂的考校,还有那个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的真相。
原来原主的父亲,是死在孙禄堂手上的。
而孙禄堂这十几年的隐姓埋名,与其说是躲避仇家,不如说是一种自我放逐和赎罪。
陆寅翻了个身,木板床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孙禄堂教了原主十几年功夫,却又反复告诫他“收心守拙”,不许他与人争斗。
因为他怕,怕他走上自己的老路。
怕他那身足以开碑裂石的功夫,带来的不是安身立命,而是家破人亡。
“小阿哥……”
下铺的袁宝忽然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翻了个身,鼾声更响了。
陆寅探出头,看着下铺那个庞大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现在看来,他有亲人。一个痴傻但全心依赖自己的兄弟,一个背负了半生悔恨,却又真心疼爱自己的爷爷。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代号“獠牙”的兵王陆寅了。
他现在是霞光里陆寅。
是江东码头的苦力陆寅。
他缓缓闭上眼,将前世的一切慢慢封存。
从今天起,他要为这具身体,为这个家活下去。
而且,要活得比谁都好。
.......
第二天一早。
雨停了,空气里是泥土和青草混杂的清新味。
袁宝的鼾声还有节奏的回荡在小屋里。
陆寅却已经睁开了眼,没有闹钟,没有命令,这具身体十几年的生物钟比什么都准时。
他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没看下铺睡得四仰八叉的袁宝,径直走向后院。
院子里的木桩还挂着水珠,泥地湿软,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清晰的印子。
陆寅站定,闭上眼。
他开始主动去搜寻,去拼接那些总是出现再脑海里的记忆碎片。
原主记忆力里的国术知识数不胜数,看得出来,孙禄堂已经倾囊相授。
只可惜现在全是零星碎片,根本排不上用场。
也许只有像上次那样,亲眼看见或者亲自切磋,才会把这些碎片串联起来。
陆寅也不多想,大不了有事没事就去找孙禄堂那个糟老头子切磋就行。
于是他决定从基础开始,学着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完整画面,双脚前后分开,身体下沉,前手探出,后手护在腹前,开始站桩。
这是形意拳的三体式。
起初的动作有些僵硬。
他前世练就的肌肉记忆,都在抗拒这种看似别扭的姿势。
格斗术讲究的是灵活性和瞬间的爆发,可这个桩功,却像要把整个人钉死在地上。
“小阿哥......饿.....”
袁宝揉着眼睛跟了出来,打了个哈欠,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陆寅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全部心神都放在调整自己的姿势上。
袁宝挠了挠肚兜,也没多问,走到陆寅旁边,噗通一下,极其自然地摆出了一个标准的三体式。
他那庞大的身躯,做这个动作却不见半分笨拙,仿佛天生就该这么站着。
陆寅用余光瞥了一眼,心里骂了句娘。
这憨货,还真是个练武的胚子。
他也不再分心,重新沉浸到自己的身体里。
记忆里的拳谱口诀一句句流过心头:“顶,扣,圆,敏,抱,垂,曲,挺”。
他试着放松肩膀,含胸拔背,气沉丹田。
一开始,大腿的肌肉酸胀得发抖。
可当他咬牙坚持下去,那股酸胀慢慢变成了一股热流,顺着脊柱往上走。
身体的骨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校准,每一块肌肉都找到了自己最合适的位置。
原来是这样。
这具身体,早就记住了这一切。
他之前只是个霸占了房子的租客,而现在,他才开始真正学着当这房子的主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从一开始的浑身较劲,到后来的慢慢放松,再到最后,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整个人就像一棵树,脚下生了根,扎进脚下的泥土里。
耳边的风声,远处的鸡鸣,屋里传来的细微动静,都变得格外清晰。
这就是孙禄堂说的“根基”?
就这么站着?
可昨天,那个老人就是用这种功夫,一招就把自己打飞了出去。
陆寅的呼吸变得绵长,一站就是两个钟头。
直到太阳升起,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白雾似的,在晨光里久久不散。
他扭头,看见袁宝还在旁边站着,一脸憨笑,额头上连点汗都没有。
“小阿哥,站完了?饿......饿.......”
陆寅看着他,也笑了。
二人一起来到前屋,可小老头也不在。
陆寅心里咯噔一下。
他又赶紧推开孙禄堂的房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被褥叠得像块豆腐一丝不苟。
桌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张折起来的宣纸,旁边是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人走了?
陆寅走过去,拿起那张宣纸。纸上只有一行字,笔锋锐利,力透纸背。“不破不立,去争你的命——孙禄堂”
他又解开旁边的布袋,倒在桌上。哗啦啦一阵清脆的响声。里面是十几块崭新的大洋。
陆寅看着那行字,手指微微用力捏紧。
咬着后槽牙道:“糟老头子,你倒是再教我两招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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