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在这三天里，“萤火”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一份份经过筛选、整理的情报被秘密送至李天然手中。契丹八部近来确实暗流涌动，尤其是靠近中原的迭剌部，兵马调动频繁，与其首领耶律阿保机野心勃勃的传闻相互印证。玄冥教与契丹方面的接触虽隐秘，但并非无迹可寻，有迹象表明，双方在边境地带的几个灰色城镇有过数次会面。至于“龙泉”，情报寥寥，只隐约提及此物似乎与前朝秘宝和某种血脉传承有关，线索大多指向已被战火蹂躏的长安洛阳旧地。
这些信息碎片，让李天然对即将到来的会面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女帝掌握的信息，恐怕远比他更多、更深入。这次会面，对方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
酉时将至，天色将暮未暮，渝州城南外的落枫亭，在晚霞映照下显得格外清幽。亭子坐落在一处小丘上，四周是成片的枫林，虽未到层林尽染的深秋，但已有些许早红的枫叶点缀其间，平添几分寂寥。
李天然和莹勾准时出现在枫林边缘。
李天然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青灰色长衫，显得沉稳干练。他手中并未持墨麟刀，那等神兵过于显眼，但他腰间佩了一柄看似普通的精钢长剑，袖中暗藏淬毒短刃与几样精巧的机关暗器，皆是“萤火”能工巧匠所制，以备不时之需。
莹勾依旧是一袭醒目却不显妖异的红裙，赤足如旧，血眸在渐暗的天色下，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空着双手，神态平静，仿佛只是来此散步。
“走吧。”李天然深吸一口气，当先向落枫亭走去。莹勾无声地跟在他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这个距离既能随时出手护卫，又不会显得过于亲密而暴露弱点。
亭中，已然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身着华美宫装长裙的女子，背对着他们，正凭栏远眺渝州城的方向。衣裙以深紫色为底，绣着繁复的金色凤凰暗纹，在晚风中微微飘动，勾勒出窈窕而充满威仪的背影。她云鬓高耸，插着一支振翅欲飞的金凤步摇，虽未露真容，但那雍容华贵、睥睨天下的气度，已扑面而来。
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
幻音坊女帝，岐王李茂贞（女）！
在李天然和莹勾踏上亭前石阶的瞬间，女帝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堪称绝色、却冷艳逼人的脸庞。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琼鼻挺翘，朱唇一点，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子。但她的眼神，却深邃如星空，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洞察世事的睿智，仿佛能看穿人心底的一切秘密。她的美丽，带着刺，带着不容侵犯的凛然。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李天然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与探究，随即，便越过他，定格在了他身后的莹勾身上。那双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李天然都未能捕捉到的凝重。
“本座，久候了。”女帝开口，声音清越，如同玉石交击，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与高贵。
李天然拱手，不卑不亢：“劳女帝久候，是在下之过。”
女帝微微颔首，目光重新回到李天然脸上，直接切入主题：“李公子是聪明人，本座也不绕弯子。契丹耶律阿保机，野心勃勃，厉兵秣马，其志不小。近来，玄冥教与其接触频繁，所图无非中原乱局，火中取栗。”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将天下大势的一个角落轻易掀开。
“女帝消息灵通，在下佩服。”李天然不动声色，“只是不知，此事与我这小小茶楼东家，有何干系？”
女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让她冷艳的面容多了几分生动，却也更加危险：“茶楼东家？李公子过谦了。能在那潞州乱局、玄冥教追捕下安然脱身，更能在这渝州城经营起‘萤火’这般精巧的情报网络，连我幻音坊都需侧目……李公子，又岂是寻常商贾？”
她果然知道“萤火”！李天然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平静：“雕虫小技，混口饭吃，难入女帝法眼。”
“法眼不法眼，另当别论。”女帝踱了一步，裙摆曳地，姿态优雅，“本座今日邀你前来，是有一事相询，亦是一事相商。”
“女帝请讲。”
“你，或者说你们，”女帝的目光再次扫过莹勾，最终回到李天然身上，“对‘龙泉’，知道多少？”
终于提到了核心！李天然心念电转，沉吟道：“只闻其名，据说关乎前朝秘宝与李唐血脉，具体为何，在下不知。”
他回答得半真半假，将皮球踢了回去。
女帝对他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也不深究，只是淡淡道：“不知便好。有些东西，知道得太多，反是取祸之道。”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契丹与玄冥教勾结，其兵锋所向，首当其冲便是我凤翔。本座需要知道他们确切的动向、兵力部署，以及……玄冥教在其中扮演的确切角色。”
李天然明白了。女帝这是看中了“萤火”在底层情报收集和渗透方面的能力，想借他的手，获取更精准、更及时的战略情报。
“此事……不难。”李天然缓缓道，“但我‘萤火’初建，人手物力有限，若要深入契丹与玄冥教腹地探查此等机密，风险极大，代价……”
“本座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出力。”女帝打断他，袖袍一拂，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的紫色令牌落在石桌上，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音”字。“此乃我幻音坊客卿令牌。持此令，在凤翔势力范围内，你可调动部分资源，获得必要庇护。事成之后，另有重谢。并且，关于‘龙泉’的一些……外围消息，本座亦可与你共享。”
客卿令牌！共享龙泉消息！
这条件，不可谓不丰厚！既给了实际好处，又投其所好（女帝显然认为他对龙泉感兴趣），还保留了幻音坊的主导地位。
李天然看着那枚紫色的令牌，心中飞速权衡。与女帝合作，无疑是火中取栗，但也是“萤火”快速成长、真正踏入高层棋局的绝佳机会。拒绝，则可能立刻恶了这位雄踞一方的霸主。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莹勾，她血眸平静，似乎对这一切谈判漠不关心，只在意他的决定。
李天然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了那枚还带着女帝指尖微温的令牌。
“既蒙女帝看重，李某……愿效绵薄之力。”
女帝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浅淡的笑意，如同冰河解冻，刹那间风华绝代。“很好。具体事宜，自会有人与你联络。”
她说完，目光再次落在莹勾身上，顿了顿，语气似乎缓和了少许：“好好待她。这世间，纯粹如她者，不多了。”
言罢，不再多留，转身，宫装裙摆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暮色沉沉的枫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亭中，只剩下李天然、莹勾，以及那枚沉甸甸的客卿令牌。
李天然握紧令牌，感受着其上冰凉的触感，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已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天下棋局的最中心。
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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