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泼墨,寒风卷着枯叶在城西乱葬岗呜咽盘旋,仿佛无数冤魂在低泣。
我裹着从柴房偷来的破麻布斗篷,赤脚踩过泥泞、碎骨与未燃尽的纸钱灰烬,直奔那座孤零零的新坟——娘的坟茔。
不过数月光景,昔日荒草萋萋的土包,竟被修葺得如同贵妇陵寝。
青石墓碑巍然矗立,碑面打磨得光可鉴人,上书七个鎏金大字:“爱妻姜氏之墓”。
落款处,赫然刻着:“陆啸天泣立”。
我站在坟前,几乎笑出声来,笑声却哽在喉间,化作一声凄厉的呜咽。
可笑!
生前,娘提起陆啸天时,眼中淬着比砒霜更毒的恨意。
她临终那夜,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肉,声音嘶哑如裂帛:“云儿……是师弟……毁了云门……他骗我……骗了所有人……”
她至死,都在诅咒那个“师弟”。
可死后,他却以“爱妻”之名,将她囚于这冰冷石碑之下,仿佛一场深情悼亡的戏码,演给天下人看——演给那些相信“姜凌云是其私生女”的愚民看,演给朝廷、武林、史官看。
他要世人相信,他重情重义,连仇人之女都愿认作骨肉;却不知,这正是他最肮脏的算计。
我跪下,双手插入冻土。指甲在石砾与碎骨间翻裂,血混着泥水,渗进指缝,却浑然不觉痛。
一寸、两寸……十寸……直到指尖触到一个坚硬冰凉的陶瓮——娘的骨灰瓮。
我颤抖着将它捧出。
瓮身粗粝,却沉甸甸的,仿佛盛满了她一生的不甘与坚守。
拂去瓮上尘土的刹那,我的目光凝在瓮底——
一行小字,深深镌刻于陶壁,笔锋如刀,力透陶胎:
“云门嫡女姜氏,贞烈不改。”
字迹清峻刚烈,转折处如针挑药线,正是娘的手笔!
而“嫡女”二字,刻得尤为用力,几乎要穿透陶壁,仿佛用尽了她最后一口气,也要将这身份钉入黄泉,刻进轮回。
原来她早料到会有今日!
料到陆啸天会篡改身世,伪造日记,散布谣言,将我污为“私生逆女”;
料到我会在血缘迷雾中几近崩溃,甚至自残求证;
所以她连骨灰瓮,都成了最后的证词——
不是遗言,而是战书!
我把脸贴在冰冷的陶瓮上,泪水终于决堤。
滚烫的泪滑过煤灰覆盖的脸颊,冲出两道洁净的痕迹,滴落在“嫡女”二字上,像一场迟来的祭奠。
“娘……”我哽咽着,声音嘶哑如破锣,“你连身后事都为我算计好了……你不要我认贼作父,不要我因血脉而动摇,更不要我忘了——我姓姜,是云门正统,是医道传人!”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天际,染红乱葬岗的枯树与残碑,我跪在坟前,用雪水洗净脸庞,露出原本清瘦却坚毅的轮廓。
然后,我对着陶瓮,重重磕下三个响头,额头触地,声如誓言:
“女儿明白了。”
回陆府时,天已大亮。晨雾未散,庭院中松柏滴露,一片肃穆。
正巧撞见陆啸天在院中练剑。
他一袭玄衣,剑光如电,招式凌厉中透着阴柔——正是云门失传的“寒梅十三式”,本该只有姜家嫡系可习!他竟敢盗学,还以此为饵,试探于我。
他收剑,剑尖轻点地面,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我身上,嘴角微扬,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哑巴,你看我这套剑法如何?”
我垂首而立,双手紧握扫帚,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心底却冷笑如冰。
很好。
你既想演“父女情深”,
那我便陪你演到底——
只是这出戏的终章,
不是认亲,而是——
清算。
你以深情为网,以血脉为牢,
却不知我早已挣脱幻象,
握紧真相之刃。
且看你这出“认亲”的大戏,
要如何收场——
是在万民唾骂中跪于云门祖坟前忏悔?
还是在刑场之上,被亲口栽赃的“女儿”亲手揭穿?
我低眉顺眼地退下,身影卑微如尘。
可只有我知道,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哑奴,
而是云门最后的嫡女,
执医者之志,行复仇之实。
风过庭院,吹起我衣角,
也吹散了最后一丝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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