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校场的风还带着夜里的凉意。宫本雪斋仍站在五面战旗中央，左手掌心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但指缝里还渗着血丝。他没动过位置，也没坐下休息。昨夜那场血誓之后，他就一直守在这里，盯着每一面旗子，看着它们从暗红变成鲜红，再被晨光照得发亮。
“雪月”刀依旧插在黄旗旁边，刀身冷光未散。
他抬起右手，轻轻摸了下左眉骨上的旧疤。这道伤是早年留下的，每次大战前都会隐隐作痛。他知道，今天要来了。
远处马蹄声急促响起。一名探马飞驰入校场，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将军！南部先锋已过黑川渡口，距主城三十里！兵力约五千，骑兵居前，步卒随后，正全速推进！”
全场肃然。
雪斋没有说话。他弯腰拔起“雪月”刀，金属与泥土分离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转身面向新军，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校场：“刀盾手前列！结龟甲阵！”
三百刀盾手立刻向前推进，铁盾相撞，咔咔作响。他们迅速组成三排盾墙，前排蹲下，中排半屈，后排直立，层层叠叠如龟背覆地。弓箭手退入盾后，枪兵分列两翼，斜持长枪警戒侧方。铁炮队则快步登上右侧缓坡，蹲伏待命。
雪斋站在阵后高台，目光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这些人昨天还在为谁扛盾谁骑马争吵，现在却能一声令下就位。他点点头，对身边传令兵说：“擂鼓，节奏‘稳垣’。”
鼓声响起——短、短、短、长。
这是昨夜演练时定下的信号，意思是“守住防线，不动如山”。
敌军来得极快。半个时辰后，大地开始震动。尘土扬起一线，如同沙暴逼近。先是百余名骑兵冲出林道，马蹄翻飞，长枪如林，直扑校场入口。
“稳住！”刀盾队长嘶吼，“背靠背！呼吸同步！”
第一波冲击撞上盾墙。轰的一声，前排士兵膝盖猛弯，有人几乎跪倒，盾缝出现微小裂隙。第二击接踵而至，火星四溅，铁盾发出刺耳摩擦声。一名年轻刀盾手咬破嘴唇，双手死死抵住盾牌，肩膀压在地上才没后退。
雪斋站在高台上，一动不动。他知道这一关必须靠他们自己撑过去。恐惧会传染，动摇会蔓延，但坚持也会。
第三波冲锋时，敌骑稍稍放缓。显然他们没想到这道盾墙如此难破。就在骑兵调整阵型的瞬间，雪斋挥动红旗。
鼓声突变，由缓转急。
盾墙中央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二十名弓箭手齐射而出，箭矢贴地飞行，专打马腿和前排步卒膝窝。数十匹战马当场翻倒，哀鸣声中踩踏成一片混乱。后排敌军来不及收脚，接连撞上倒地人马，阵型大乱。
雪斋立刻下令：“铁炮队，十杆齐发！目标敌将旗下！”
引信点燃，轰然巨响撕裂空气。火光炸开，烟尘翻滚，敌军中央被硬生生撕开一个缺口。几面旗帜倒下，敌将慌忙后撤。
机会来了。
雪斋翻身上马，抽出“雪月”刀，亲率五十骑兵从左侧坡道穿出，直插敌阵侧翼。他冲在最前，一刀劈开一名百足将的头盔，鲜血喷涌。紧接着又斩断一面军旗旗杆，顺势挑落敌将肩甲。
敌将惊怒交加，调转马头欲逃。雪斋策马追击，在混战中跃起一刀，将其首级斩落。
他提着首级返回阵前，高高举起。新军爆发出震天吼声。
“杀！”
三百新军全线出击。刀盾手推盾前进，弓箭手边退边射，铁炮队再次装弹，一轮接一轮轰击溃兵。骑兵在后追杀，不留余力。
战局彻底逆转。
敌军开始四散奔逃。有人扔掉武器跳进沟渠，有人跪地求饶。雪斋下令只追十里，不得滥杀降卒。但他亲自带队清点战场，确认每一具尸体身份，每一件缴获兵器登记造册。
当夜，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亲兵送来战报：斩首八百二十三，俘虏三百一十七，缴获铁炮十二杆、长枪四百余柄、战马六十八匹，粮车十五辆。己方阵亡四十一人，轻重伤一百零三人，多数为刀盾手与弓箭手。
雪斋听完，没笑，也没下令庆功。他低头看着摊开的布防图，手指划过黑川渡口到主城之间的路线，低声问：“俘虏怎么安置？”
“按您的命令，重伤者送医，轻伤者分开关押，吃饭喝水都由专人监督。”
“审讯开始了吗？”
“刚提审第一个，是敌军传令兵，招了。说这次进攻是南部晴政亲自下令，目的是试探我军虚实，若胜则连夜攻城，若败……就等后续主力合围。”
雪斋冷笑一声：“他以为我还是三年前那个被吊在城门外三天的废物？”
他站起身，走到帐外。营地里灯火点点，许多士兵还没睡。有人在擦刀，有人在默念阵型口令，还有几个伤兵坐在篝火旁，互相包扎伤口。
他走过去，蹲下帮一个年轻人重新绑好绷带。“疼吗？”
“不疼。”那人摇头，“就是手有点抖。”
“正常。”雪斋说，“第一次杀人，谁都会抖。过几天就好了。”
年轻人抬头看他：“将军，我们真的赢了？”
“赢了。”雪斋点头，“但也只是开始。明天辰时，校场集合，继续练阵。”
说完他起身回帐，脱下铠甲，用湿布擦净“雪月”刀，重新插回鞘中。他坐在案前，翻开军册，写下今日战损名单，又批了几条补给令。
亲兵进来提醒他该休息了。
他摆摆手：“你先去吧。”
帐内只剩他一人。烛火摇晃，映着他脸上的刀疤和掌心未愈的伤口。他盯着地图看了很久，最后拿起笔，在“桧山城”三个字上画了个圈。
笔尖顿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白天那一幕——当敌将头颅落地时，有片刻寂静。不是因为胜利，也不是因为复仇，这是战争。
真正的战争开始了。
他放下笔，和衣躺下，把“雪月”刀放在枕边。窗外，营地仍有脚步声来回走动，那是哨兵在巡夜。
他闭上眼。
明日辰时，校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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