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斋仍站在原地,手按刀柄,北条氏政那边的喝酒声已比先前小了许多。 小野寺义道低声说完“家康不会善罢甘休”,便闭眼养神。雪斋没有回应,只觉袖中指尖轻轻滑动,像在拨算盘珠。
这时,德川家康转过身来。
他没有走远,只是在几步外停下。深蓝直垂衬着他冷硬的脸,那双眼睛缓缓扫过人群,最后落在雪斋身上。
“宫本。”
声音不高,却让全场安静下来。
雪斋松开刀柄,向前一步:“在。”
家康眯起眼:“你说军费六万贯,铁炮两成,马匹一成半,其余为粮草工事。”他顿了顿,“现在我要问——小野寺家,要三成军费?”
这话出口,几位大名 exchanged glance。有人低头喝酒,有人假装看天。这不是简单询问,是当众压价。
雪斋不慌。他知道家康不是真关心钱多钱少。他在试探野心,也在试背后有没有人撑腰。
他回忆茶屋四次郎的话:“钱不是数出来的,是看出来的。”
于是他开口,声音平稳:“《孙子兵法》有言:‘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
众人微怔。这话出自《九变篇》,讲的是防患未然。
雪斋继续说:“关东八国,若取三成军费,仅够筑三城。”他抬头,“但北条氏据武藏,兵强马壮。若其与越后上杉结盟,则奥州门户洞开。”
他停了一下,目光直视家康:“大人以为,彼时一城可守乎?”
满座皆静。
这话听着像陈情,实则如刀剖心。点出一个谁都不提、却人人害怕的局面——北条与上杉东西夹击,德川腹背受敌。
就在这时,席侧传来一声响。
黑田官兵卫端着酒盏,忽然重重一放!
瓷杯撞案,清酒飞溅,滚烫的液体泼在家康手背上。
家康身体一僵。
他没动怒,也没甩手,只是低头看着那道红痕。皮肤发烫,但他更在意的是心里那一震。
因为雪斋说的,正是他密议军策中最怕的事。他曾对心腹说过:“宁听北条战鼓,莫闻上杉使者叩门。”
如今一个边地武士,竟当庭点破。
他的瞳孔缩了一下。
官兵卫坐在那里,独眼低垂,仿佛刚才只是失手。但他嘴角微动,像是满意。
片刻后,他冷冷补了一句:“一杯酒,尚能烫手。两强夹击之危,岂止灼肤?”
这话像钉子,敲进空气里。
家康终于抬眼,看向雪斋。眼神变了。不再是审视,而是重新评估。
雪斋依旧站着,语气不变:“故三成非贪,乃不得已。”
他说完,不再多言,退后半步。
没有人说话。
北条氏政想开口,却被身边人拉住。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这场较量不是比嗓门,而是比看得远不远。
一位老臣轻声问:“那……其他诸国呢?”
雪斋答:“陆奥六郡,去年垦田四倍,人口翻三番。税增五成,百姓不反,因修路给钱,医者驻村,灾年开仓。”他顿了顿,“军费来自互市关税、铁炮专卖、盐引抽成。无一文取自加赋。”
老臣点头,不再追问。
另一位大名犹豫道:“若人人效仿,都请三成……”
雪斋直接打断:“我不要朝廷一文钱。小野寺家自筹军费,只求备案。”他补充,“若他日战起,愿为先锋。”
这话落地,分量极重。
自筹军费,还肯打头阵——这种藩国,谁会反对?
家康终于开口:“你可知三成军费,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能守住边境三年。”雪斋说,“若不守,流民将入关东,战火必延至江户。”
家康沉默。
他慢慢抬起手,看了看那道红痕。酒已凉,痛感仍在。
他没擦,也没叫人换衣。就这么坐着,像在思考什么。
远处钟声再响,晚课将近尾声。
烛火被风吹得晃了一下。铜鹤的影子从雪斋脚边移开,慢慢爬上家康的鞋尖。
官兵卫闭上眼,靠在席上,像睡着了。
雪斋垂下视线,手指又在袖中轻轻划动。他在默演下一步账目:五百二十三挺铁炮,每月需铅子三千枚;三百一十七匹战马,每日耗豆料七石;三屯堡完工后,还要建了望塔、设烽燧。
这些数字他记得清楚。
他知道,军费之争已经过去。但真正的博弈才刚开始。
家康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袖。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稳。
他走过雪斋身边时,脚步停了一瞬。
没有说话。
也没有点头。
但那只沾了酒的手,轻轻抬了一下,似是示意。
然后他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廊柱之后。
宴会未散,气氛却已不同。
有人开始低声议论。有人说:“这宫本,不简单。”有人说:“难怪百姓送伞。”
北条氏政喝了一口酒,把杯子放在桌上。这次放得很轻。
雪斋站在原地,手已离刀。
他没看任何人,只盯着地面那片移动的影子。
风又吹了一下烛火。
火焰跳动,映在他左眉骨的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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