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到,江户城政厅的门便开了。雪斋站在门外,皮囊挂在左肩,里面装着四册手本。他未等通报,径直走入殿中。
大殿比昨夜更亮。晨光从纸窗透入,照在长案上。德川家康已坐在主位,手中拿着一份文书,正是昨日宴上书记官所记的屯田要点。他抬头看见雪斋,放下笔。
“你来了。”
“是。”
“昨夜回去后,我想了一整夜。”家康指着对面席位,“坐。把你说的那些东西,拿出来看看。”
雪斋跪坐于席,解开皮囊。他先取出一本蓝皮册子,封面写着《田亩分等册》。接着是《水利工事图》,卷轴两端用麻绳捆扎。第三本是《义仓管理条例》,纸页泛黄,边角磨损。最后一册《垦民招募章程》,封底有火燎痕迹。
家康逐一翻开。他手指停在《田亩分等册》一页,上面列着奥州各村新开田地面积与产量对照表。
“三年增粮一万五千石?”他问。
“是。”
“数字可以改。”
雪斋不答,抽出小刀,轻轻划开那页纸背。夹层中露出一行细字,墨迹陈旧,下有三枚村役人花押。
“这是每季上报副本,原件存于小野寺主君处。若德川公不信,可遣使查验。”
家康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他伸手摸了摸纸页边缘,又翻到《水利工事图》。图上画着三条主渠走向,标注水源、落差、土质。
“这渠怎么挖?”
“依地形定线。高处用石堰蓄水,低处设闸分流。旱季开闸灌田,雨季闭闸防涝。”
“人力呢?”
“每百町地配工头一人,足轻十人维持秩序。流民应募者,每日发米一合,铁锄一把,五年内不征税。”
家康点头,又拿起《义仓管理条例》。翻至第七条:“丰年储粮三成,灾年放赈,由村老三人共管锁钥。”
“若有贪官私开仓?”
“举报者赏银五匁。查实后,夺其职,没收家产,配予举报者耕种。”
他说完,又递上另一卷纸,《惩贪例案》。其中记有一代官强占垦民田产,被斩首示众,头颅悬于仓门三日。
家康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好!好一个‘以利驱人,以法束官’!”他拍案而起,“我治江户十年,年年说劝农,年年无成效。豪族占地,官吏分肥,百姓不敢开荒。你这套办法,不动一刀,不杀一人,却能把荒地变成良田!”
他走下台阶,亲自为雪斋斟了一杯茶。
“雪斋,你真是贤才!”
殿外传来脚步声,几名书记官走进来,手持笔砚。家康挥手道:
“拟令:赐宫本雪斋江户城南三丁目宅邸一座,准设农政所,专理屯田事务。即日起,召集流民,试办垦荒。所需文书印符,即时发放。”
命令传下,不过半刻钟,地契与铜印便送到了殿中。雪斋起身接过,双手捧住。
“臣不敢居功,唯愿以奥州薄效,报德川公知遇。”
他声音不高,动作平稳。没有推辞,也没有谢恩过度。只是将地契仔细折好,放入怀中贴身位置。
家康看着他,眼神微动。
这时,殿内已有十余名官员列席。有人低声说话。
“不过是个外来的浪人,凭什么得赐宅邸?”
“听说他在小野寺家也只是个家老,连城主都不是。”
“现在倒好,一来就管起江户的农政了。”
这些话传入耳中,雪斋未动表情。他知道这些人是谁——谱代老臣,世代为德川效力,最恨外来者一步登天。
家康也听到了。他环视众人,声音沉稳:
“诸位可知,去年冬天,江户饿死了十七人?都是贫病交加,无粮可食。若早有义仓,能存粮放赈,何至于此?”
没人回答。
“雪斋之策,不在夺利,而在固本。你们若有更好的办法,现在就说出来。若无,就别在背后议论。”
满堂寂静。
一名老吏低头道:“属下并无异议。”
其他人纷纷附和。
家康不再多言,转头对雪斋说:“宅子已备好,今日便可入住。明日召集流民,开始登记分田。我给你三个月时间,我要看到第一批新田翻土。”
“是。”
“还有一事。”家康顿了顿,“我不派监官。你全权处置。若有豪族阻挠,或官吏勾结,你可直接报我。必要时,可用军法。”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变了。
这意味着雪斋不仅有权办事,还有权查人、压人。甚至能在紧急时绕过地方官府。
这是极大的信任。
也是极大的风险。
雪斋明白,家康不是轻易用人的人。此人外宽内忌,善观人心。昨夜宴上屏风地图已被朱笔圈划,说明他早就在想屯田之事。今日召见,层层追问,是在试他是否有真本事。
现在,他通过了。
但他也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他退出大殿时,阳光正照在石阶上。南三丁目的地契在怀里,温热。
他没去看宅子的方向,而是先去了城务所。那里有农政所需的空白田册、印泥、登记簿。他一一领出,交给随行卫兵带回。
路上经过一处街口,几个孩子在玩石子。其中一个摔跤,膝盖破了皮。他蹲下来,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药粉,撒上去。
“回家用清水洗,别碰脏水。”
孩子母亲跑过来道谢。他点头离开。
走到南三丁目巷口,宅院已在眼前。两扇木门紧闭,门楣上挂着新牌,写着“农政所”三个大字。门前扫得干净,显然已有人打扫过。
他伸手推门。
门未上锁。
院内有三间屋。正屋宽敞,适合办公。东厢房小些,可作寝所。西厢堆着几袋米粮,墙上挂着一张关东地图,已被炭笔标出多处荒地范围。
显然,家康早已准备多时。
他走进正屋,将四册手本放在桌上。又取出地契,铺平压在砚台下。
窗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年轻吏员抱着一摞空白册子走来,说是城务所派来协助登记垦民的。
雪斋接过册子,问:“你会写字?”
“会。”
“识数?”
“能算加减。”
“好。明天一早,去城门口贴告示:凡愿开荒者,持身份文凭来此登记,授荒地三反,五年免税,十年不得转卖。”
年轻吏员记下,转身要走。
雪斋又叫住他:“再写一条:举报官吏夺田者,查实后赏银五匁,田产配予举报者。”
那人一愣,随即低头写下。
告示写好,雪斋亲自看了一遍。无错字,无歧义。
他点点头,让吏员出去张贴。
屋里只剩他一人。
他坐在桌前,打开《水利工事图》,找到第一条主渠起点。手指沿着线条慢慢移动,停在一处高地。
那里必须建堰。
但土质松软,需加石基。
他提起笔,在图侧空白处写下:“调石匠二十人,采北山岩,三日内开工。”
笔尖落下时,墨点溅在纸上,像一滴未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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