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点在纸上缓缓晕开,像一滴未干的血。
雪斋的手停在《水利工事图》旁,笔尖悬着,目光落在“北山采石”四字上。他刚写下调派石匠的指令,纸页还泛着新墨气味。
门外传来通报声:“幕府老中到访。”
雪斋放下笔,整了整直垂袖口,起身走向院门。脚步平稳,没有迟疑。他知道这人是谁——昨夜宴席上沉默不语的那个高官,眼神冷峻,站在谱代老臣之后,却比谁都看得久。
老中由两名随从引入,未走正厅,径直步入办公用的正屋。他身穿深紫袍服,腰佩金饰太刀,步伐缓慢,目光扫过案上四册手本,又掠过墙上关东地图。
“宫本大人。”他开口,声音不高,“新政初立,事务繁杂。我特来问候。”
“有劳费心。”雪斋请其上座,自己坐于对面。
老中并未落座,只踱步至案前,手指轻点《垦民招募章程》封面。“你这份告示已贴出?”
“今晨已张贴。”
“流民登记几何?”
“已有三十七人前来报备。”
老中点头,语气忽然低了几分:“制度虽好,推行却难。地方官吏自有成规,若无人疏通关节,批文恐迟迟不下。”
雪斋看着他:“依法行事,何须疏通?”
“譬如北山采石。”老中转头,盯着他,“矿山司归我辖下。若有人拖延批文,你如何开工?”
“三日内无回函,我将以‘怠政’上报主公。”
“哦?”老中眉梢微动,“你倒清楚法度。”
“《武家诸法度》第三条:官员不得阻挠垦荒事务。违者可直奏主君,依律惩处。”
空气静了一瞬。
老中嘴角扯了一下,不再绕弯:“雪斋大人年轻有为,前途远大。若能识时务,有些事不必走到那一步。”
雪斋站起身,直视对方:“请问何谓识时务?”
“意思你懂。”老中声音压低,“每年节礼,例有常数。你初来江户,若肯依例行事,我自会保你文书畅通。”
“所以你是来索贿。”
不是疑问,是陈述。
老中脸色一沉:“莫要说得难听。这是规矩。”
“我没有这种规矩。”
“你可知得罪我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该守什么规矩。”雪斋语气不变,“农政所一切事务,皆可公示。若有延误,我自会上报家康公。”
老中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冷笑一声:“好一个清廉之士。那你便试试看,能不能拿到一张批文。”
他说完转身,拂袖出门。临行前留下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
门被轻轻合上。
雪斋站在原地,没有动。片刻后,他走回案前,取过一张新纸,铺平,研墨。
笔锋落下:
“臣宫本雪斋,谨启德川主公:今日午前,幕府老中亲至农政所,以北山采石批文为要挟,索要岁礼。臣拒之。彼言‘若不识时务,文书必滞’,又道‘勿谓言之不预’。此等行径,实属以权谋私,阻挠新政……”
他一字一句写得清晰,引《武家诸法度》条文两条,附注昨日垦民登记人数、告示张贴位置、所需批文名称及法定回复时限。
写毕,吹干墨迹,折成奏疏格式,外封加盖铜印。
他将奏疏放在左手边,右手重新拿起《水利工事图》,继续查看北山段地形。手指划过岩层标注处,心中默算石匠人数与运输路线。
院外传来脚步声,是那名年轻吏员回来复命。
“告示已贴妥。有人来看,但还未有人再登记。”
“明日再加一句。”雪斋说,“凡被官吏索贿者,可来此实名具报,查实后赏银五匁,涉事官吏依律处置。”
吏员睁大眼:“这……也能写?”
“写。”
“是。”
吏员退下。
雪斋坐着不动。阳光从纸窗斜照进来,落在奏疏一角。封印完整,字迹清晰。
他知道这封信递上去,那人必遭训斥。但他更知道,这一类人不会轻易罢休。权力盘根错节,贪腐早已成习。他不来找你,你也要防着他动手。
所以他必须先出手。
而且要快。
他提笔在小笺上另写一行:
“令斥候暗查矿山司近三个月批文记录,重点查延迟十日以上者,列出名单,三日内回报。”
写完塞入信封,唤来亲卫交出。
屋内恢复安静。
案上并列两份文书:一份是《水利工事图》,标记着即将开工的渠线;另一份是密封奏疏,写着对掌权者的控诉。
雪斋端坐其中,外衣未脱,姿势未变。他没有看窗外,也没有起身踱步,只是静静等待下一个消息的到来。
砚台边的毛笔横放,笔尖朝外,像一把未出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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