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斋踩上第二处高地时,左脚布条裂开一道口子。血渗进土里,在斜坡上留下三个断续的红点。他没停,继续往前走,鞋底碾过碎石发出沙响。
政宗跟在他半步后。两人之间隔了不到一臂距离。风从谷底吹上来,卷着干草灰味。前方山脊断裂,形成一道天然豁口,正对着赤岩口主道。
“这里。”雪斋蹲下,抓起一把土搓了搓,“土质松,马蹄容易打滑。敌军若急行至此,必乱阵型。”
政宗俯身看那片斜坡。坡面呈三十度角,底部有昨夜雨水冲出的沟槽。他点头:“可设绊索。”
“不止。”雪斋从腰间取出炭笔,在地图背面画下三道横线,“在此埋伏滚木,等敌军一半入谷再推下。后队挤在窄道无法进退,前队又被卡住,正是夹击时机。”
政宗盯着图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不用尺量?”
“走一遍就知道坡度。”雪斋把地图翻过来,指着一处空白,“但这里的地下水源走向不对。守军图上说水脉向东,其实向西偏七丈。若挖坑道取水,位置错了就白费力气。”
政宗沉默片刻,转头对随行军官下令:“叫工事官来,重测水线。”
一行人继续往东侧高地移动。途中经过一片密林边缘,树枝低垂,遮住大半个视野。雪斋停下脚步,伸手拨开一根枝条,露出底下被压断的草茎。
“有人昨晚走过。”他说。
斥候立刻上前查验。果然在树根旁发现半个靴印,深浅不一,像是负重行走留下的。
雪斋蹲下,用手指比划地面角度。随后抽出短刀,在泥地上划出一个三角形。“令耳聪者伏地听声,能辨十里外马蹄震动。甲贺教过这法子。若敌军夜袭,先听地音,再观鸟飞方向,就能提前预警。”
政宗看着他在地上画的符号,问:“真有用?”
“去年冬天,我在越后靠这个躲过武田家三百骑兵。”雪斋收起刀,“不是玄术,是经验。”
政宗没再问。他挥手示意亲兵取来干草,垫在前方一块尖石上。雪斋踏过去时,脚底一软,差点跪倒。但他撑住了,只低声说了句:“谢了。”
两人登上最后一处高地。此处地势最高,能俯瞰整个赤岩营与周边山谷。风更大了,吹得衣摆猎猎作响。雪斋打开文书箱,取出《武田流兵法》残卷笔记,翻到其中一页。
“敌人若带铁炮部队,不会正面强攻。”他说,“他们会找高地架炮,远距离轰击木栅。现有围墙太薄,挡不住两轮齐射。”
政宗皱眉:“那怎么办?”
“用湿泥混稻草夯墙,外贴铁皮碎片。”雪斋从袖中抽出一张草图,“这是我仿南蛮炮弹壳做的防弹矮墙结构。每段墙高三尺,厚两尺,中间填土,外面包旧铠甲片。成本低,三天就能建好一段。”
政宗接过图纸细看。线条清晰,标注详细,连每块铁皮怎么固定都画了出来。
“材料从哪来?”
“缴获的破损铠甲、战船残板、废弃农具都能用。”雪斋说,“我已经让副官清点库存,够建三百步防线。”
政宗抬头看他:“你连这个都想好了?”
“想打仗的人,得先学会修墙。”雪斋合上笔记,“光靠士兵拼命不行,得让他们有地方藏身。”
政宗没说话。他转身对身后军官招手:“拿沙盘来。”
一刻钟后,了望台上摆出一座简易沙盘。黄土堆成山形,木棍代表道路,小旗标出营地与哨位。雪斋蹲在旁边,用手丈量各点距离。
“我建议采用‘双钳锁谷’布局。”他说,“主力藏在东西两侧高地,谷口只留少量诱兵。等敌军深入,两翼同时出击,切断退路。”
政宗盯着沙盘:“万一他们不上当呢?”
“那就烧林断路。”雪斋抓起一把细沙撒在南入口,“提前砍倒树木,泼油点燃。烟雾一起,敌军只能绕行东侧缓坡。那里坡度平,但泥地多,重装部队行进缓慢,正好用滚木礌石压制。”
政宗点头:“然后我们从高地下击?”
“对。”雪斋用炭笔在沙盘两侧画圈,“每处埋伏百人足轻,配弓箭与长枪。等敌军进入射程再动手。不留活口。”
政宗忽然问:“你怕不怕死在这里?”
雪斋抬头:“怕。但我更怕百姓再遭劫掠。”
政宗看了他很久,终于开口:“你说的,我都听。布防按你的想法来。”
命令很快下达。工事官领命去改图纸,斥候长重新划分巡逻路线,骑兵队长开始挑选快速反应队伍。政宗站在沙盘旁,亲自下令:
“凡擅离岗位者,斩;谎报敌情者,斩;但凡提前发现敌踪并准确上报者,赏米五斗。”
众人齐声应诺。
太阳偏西时,一名斥候快步奔上高台,脸色发紧:“南方烟尘大起!”
几名军官立刻转身去看。远处天际确实腾起一道灰雾,随风飘动。有人已经开始喊人取武器。
雪斋却没动。他蹲下,抓了一把土在掌心搓捻。然后摇头:“不是大军。”
“你怎么知道?”有人问。
“无风不起尘。”雪斋站起身,“今晨无风,若是千人行军,地面早该传来震动。而且——”他指向那片烟尘,“野鹿群受惊也会扬土,但不会走直线。”
他随即下令两名耳聪的士兵伏地倾听。半晌后,两人起身摇头:“无声。”
政宗这才开口:“查清楚再报。别自己吓自己。”
斥候低头认错。政宗没罚他,只让他当众复述观察流程:“先看烟色,次听声势,再察鸟飞方向。”
众人默记。
雪斋趁机说:“布防不只是垒墙设卡,关键是人心不乱。建议每日早晚各训一次,由军官讲解敌情特征和应对口令。”
政宗点头:“准。”
天将黑时,最后一轮巡查结束。雪斋坐在沙盘旁修改工事图,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政宗站在他身边,看着那张被反复涂改的地图。
“你知道我为什么信你?”政宗忽然说。
雪斋停笔。
“因为你走路一瘸一拐,却比谁都走得稳。”政宗指了指他的左脚,“伤成这样还不肯骑马,说明你在意每一寸土地是不是真的踩实了。”
雪斋低头看自己的鞋。布条已被血浸透,鞋底磨出一个洞。他没回答。
政宗又说:“很多人跟我说该怎么打仗。你是第一个亲手去摸泥土温度的人。”
雪斋抬起手,把炭笔放在图上。笔尖压住一处标注“伏兵藏匿点”的位置。他右手按在文书箱边缘,指尖碰到一封未拆的密报。
风突然大了起来。沙盘上的一根小旗被吹倒,倒在代表赤岩口的木块旁。雪斋伸手去扶,但动作慢了一拍。旗子倒在地上,旗面朝下,盖住了南入口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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