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风还在吹,雪斋的手指刚放下船模,肩上的伤像被铁钳夹住一样发烫。他正要起身换药,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亲兵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封密信。火漆封口已经裂开一角,背面刻着“黑田”二字篆文。雪斋一眼认出那是官兵卫特制的双层蜡封,只有在绝密军情时才用。
他接过信,拆开。纸极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成。内容很短:“近卫府异动,老中数人密会大坂,言及‘边将权重,宜早制’。某察其意,恐涉清君侧之谋,公当慎之。”落款只有一个“卫”字。
雪斋看完,没说话。他把信纸放在灯下翻了翻,确认没有暗语残留。然后轻轻吹灭灯芯,等火光一熄,再点一次。这是甲贺忍寮教的方法,有些密信用特殊药水写过,遇热才会显影。但这次什么都没出现。
他知道这封信的意思很清楚——有人要在朝廷里动手,借口是“清除君主身边的权臣”,实际上是要对付握兵在外的将领。而他自己辞赏建水军的事,很容易被人说成是在收买人心、培植私兵。
他站起身,右腿有点发麻。昨晚坐得太久,伤口又渗血了。他解开布条看了一眼,皮肉发红,但还没化脓。他重新包扎,动作很稳。
“备马。”他对亲兵说,“我要见主公。”
天刚亮,露水打湿了铠甲。雪斋骑马穿过营地,看到工兵还在清理地道口,有人往坑里倒石灰。校场边上那张公告还在,旁边多了行字:“水军筹建进度表”。下面写了三条:船匠招募中、渔户登记开始、首艘试造船预计二十日内下水。
他没多看,直接进了主城。
政宗正在书房查看昨日签发的水军筹建令。见雪斋进来,立刻把文书锁进木匣。
“官兵卫来信了?”政宗问。
雪斋点头,递上信。
政宗读完,沉默很久。窗外有鸟叫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低声说:“他们怕的不是你建水军……是怕我们联手。”
雪斋没回应。他知道政宗说得对。伊达家本就势大,若再加上一个能打能治又能建的边将长期驻守奥州,朝廷那些人肯定睡不着觉。
“现在怎么办?”政宗问。
“我打算立刻写信给德川主公。”雪斋说,“说明当前局势,请他明示支持。这样就算有人想动我,也得掂量后果。”
政宗想了想,摇头:“不能只说你个人的事。要说大局。比如——若边将因谗见黜,则天下藩镇皆寒心。”
雪斋看着他。
政宗继续说:“你写信时不必提我。就说你接到消息,朝中有议欲削边将之权,恐动摇军心。请求主公以圣命定策,保全忠良。”
雪斋点头。这个说法更稳妥。不是他在求救,而是为整个体制发声。这样一来,家康如果不出面表态,反而显得他容不下功臣。
“另外,”政宗压低声音,“公开的征船令先停。改为以‘渔户练舟技’名义集训。地点分散到三个港,每次不超过三十人。对外说是防海盗。”
雪斋明白这是为了避免授人以柄。建水军可以,但不能让人觉得是在大规模扩军。
“我会加快向江户送报。”政宗说,“你也尽快修书。越快越好。”
雪斋告辞离开。
回到营帐,他没先处理沙盘。而是让亲兵换了新灯油,取来最好的和纸、精墨。他坐在案前,闭眼片刻。
脑海里浮现出官兵卫最后一次见他的样子。那时黑田已病重,躺在床上,右手变形的手指还在空中比划阵型。临别前,他让人交给雪斋一卷《六国军形考》,扉页写着:“勿效信长,当学家康。”
现在,这句话又响起来了。
他睁开眼,提笔研墨。
纸上落下第一句:“昨奉嘉奖,愧不敢当……然近日风声鹤唳,恐有奸佞淆乱圣听……”
写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笔尖悬在半空,墨滴缓缓坠下,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藤堂高虎。
“听说你要写信?”藤堂掀帘进来,看见雪斋在写字,没再往前走,“写给谁?”
“德川主公。”
“说什么?”
“说现在不该怀疑边将。”
藤堂站在门口没动。风吹起他的裤裙一角,露出脚踝上的旧伤疤。那是五岛水战时被敌船钩索划的。
“你要小心。”他说,“有些人不在乎你打了多少胜仗。他们在乎的是你有没有听话。”
雪斋没抬头:“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写?直说有人要害你?”
“不说人,说事。”
“说得再好听,也挡不住有人想拿你开刀。”藤堂走近两步,“你要真想活下来,就得让他们知道——动你,等于动整个奥州。”
雪斋停下笔。
他想起昨天夜里,工兵在地道口发现的那个铜牌。上面刻着“老中府”三字。幕府的人已经插手南部家的行动了。这不是单纯的边境冲突,是高层在借刀杀人。
他重新蘸墨,继续写:“……今虽退敌,然内忧未除。若因流言罢黜守土之臣,则四方将士何所依凭?恐忠者缄口,勇者解甲,国本动摇矣。”
写完这句,他吹干墨迹,折好信纸,准备装入信封。
藤堂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知道吗?我以前也写过这样的信。”
雪斋抬头。
“十五年前,我在博多港带船队巡逻,被人告发私通南蛮。我也写了信,说自己一心为国,从未贪墨。”藤堂笑了笑,“结果呢?信没送到,人差点砍头。”
“后来怎么没事?”
“因为我烧了一艘朝鲜商船,抢了货,送给当时的大佬。”藤堂耸肩,“从那以后,没人再说我通敌。”
雪斋看着他。
“我不是教你学坏。”藤堂说,“我是告诉你——光讲道理,不够。”
雪斋把信放进信封,用蜡封好。
“所以我不会只写这一封信。”他说。
“你还写给谁?”
“茶屋四次郎。”
“让他帮忙打点?”
“让他查清楚,最近有哪些老中跟大坂那边走得太近。”
藤堂点点头:“聪明。商人的情报网,有时候比忍者还快。”
雪斋把信交给亲兵:“加急送往江户。务必亲手交到德川主公手中。”
亲兵领命而去。
帐篷里安静下来。
雪斋走到沙盘前,拿起那艘未上漆的船模。木头边缘还有毛刺,他用手指磨了磨,轻轻放在盐釜港的位置。
外面传来更鼓声。
六更天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爱读书屋(m.aidushuwu.com)日本战国立志传:宫本雪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