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二十八年（前219年）。
帝国的车轮再次转动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了“巡狩”。
嬴政决定东巡。
理由很冠冕堂皇：封禅泰山，以此向天地宣告大一统的合法性；巡视东方郡县，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六国遗民。
但在那长达几里的浩荡车队中，在最核心的那辆辒辌（wēn liáng）车里，却坐着一个让大秦朝野都感到陌生的人。
一个方士。
齐人，徐福。
※第一幕：海上的诱惑
这一幕发生在出巡前的咸阳宫。
徐福长得一副好皮囊，仙风道骨，眉宇间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清高。
他跪在嬴政面前，没有像其他臣子那样瑟瑟发抖，而是侃侃而谈。
“陛下富有四海，然四海之外，更有神仙之国。”
徐福的声音很有磁性，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节奏。
“臣在海边长大，曾见海市蜃楼。那云雾深处，有三座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
“山上宫阙皆为黄金白银所筑，仙人食玉饮露，不老不死。”
嬴政坐在高台上，手中把玩着一把玉如意。
她的眼神很冷，带着审视。
作为法家的信徒，她本能地排斥怪力乱神。
但作为那个正在衰老的凡人，她又渴望徐福说的是真的。
“你说你能见到神仙？”
嬴政冷冷地问。
“神仙长什么样？”
“仙人无形，遇有缘者则现。”
徐福不慌不忙。
“陛下扫平六合，功德过天。若陛下不能见仙人，这世上便无人能见。”
“只是……”
“只是什么？”
“仙人清高，不喜人间浊气。”
徐福抬起头，目光灼灼。
“陛下若想求长生药，需斋戒沐浴，更需童男童女三千人，作为‘供奉’，随臣入海求之。”
童男童女三千。
这是巨大的人力成本。
李斯在一旁眉头紧锁，正要开口驳斥这是荒谬的骗局。
但嬴政抬手制止了他。
她看着徐福。
她在赌。
赌注是三千个孩子的性命和巨额的钱财，赢面是……永恒的时间。
“准。”
嬴政吐出一个字。
“朕这次东巡，正好去琅琊看看海。”
“徐福，你若真能求得仙药，朕封你为彻侯。若你是骗朕……”
嬴政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朕会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徐福叩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臣，必不辱命。”
※第二幕：泰山上的闹剧
东巡的队伍浩浩荡荡抵达了齐地。
第一站，便是泰山。
自古以来，改朝换代的帝王都要封禅泰山。
封（祭天），禅（祭地）。
这是为了证明自己受命于天。
但问题来了：怎么封？
泰山脚下，聚集了七十多位齐鲁大地的儒生博士。
他们穿着宽袍大袖，引经据典，争论不休。
“陛下！”
一位老儒生拦住车驾，唾沫横飞。
“上古封禅，车轮要用蒲草包裹，以免伤了山上的草木土石！”
“陛下要扫地而行，以示虔诚！”
“祭坛要用土筑，不能用石！”
“还有这礼乐，必须用《韶》乐……”
嬴政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聒噪，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这一路走来，修驰道，劈山开路，什么时候在意过草木？
现在让她像个做贼一样，裹着轮子悄悄上山？
“一群腐儒。”
嬴政骂了一句。
她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她看着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儒生，眼中满是厌恶。
这些人，治国不行，打仗不行，搞这些繁文缛节倒是有一套。
他们不是在维护礼制，他们是在用这套复杂的程序，来彰显他们这群“读书人”的重要性，试图把她这个皇帝关进礼教的笼子里。
“够了！”
嬴政厉喝一声。
“朕是始皇帝！”
“规矩，是朕定的！”
“什么裹轮子，什么扫地，通通废除！”
她指着巍峨的泰山。
“李斯，带人从南坡开一条路出来！”
“朕要坐着车，堂堂正正地上去！”
“朕要让老天爷看看，征服它的是谁！”
众儒生哗然，纷纷顿足捶胸：
“这……这是不敬啊！”
“不合古制！必遭天谴啊！”
嬴政没有理会他们。
她甩开袖子，带着李斯和武将们，沿着新开辟的山道，强行登顶。
把那群儒生，像垃圾一样扔在了山脚下。
※第三幕：暴雨中的狼狈
然而，这一次，天意似乎真的站在了儒生那边。
当嬴政登上泰山之巅，立下石碑，刻上“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成”的豪言壮语后。
就在她准备下山的时候。
变天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瞬间倾盆而下。
山道湿滑，车马难行。
嬴政不得不弃车步行。
风雨太大了，伞盖瞬间被吹飞。
雨水打湿了她那身威严的龙袍，冲刷着她脸上的妆容。
她可是皇帝啊！
她是人间至尊！
此刻却像个落汤鸡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挣扎。
“陛下！前面有棵树！快避一避！”
赵高护着嬴政，躲到了一棵巨大的五大夫松下。
嬴政靠着树干，大口喘着气。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流进脖子里，激起一阵阵寒战。
她的腰疾犯了，疼得钻心。
轰隆——！
一道惊雷劈在不远处的山石上。
嬴政看着这漫天风雨，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屈辱。
她在想山脚下那些儒生。
他们现在一定在笑吧？
一定在说：
看吧，这就是不听我们话的下场！这就是天谴！
这就是老天爷不承认这个暴君！
“天谴……”
嬴政咬着牙，抬头看着那漆黑的苍穹。
“朕不信天！”
“朕灭六国，杀人盈野，若有天谴，早就该劈死朕了！”
“这不过是一场雨！”
“只是一场雨而已！！”
她猛地拔出腰间的定秦剑，指着苍天怒吼。
雷声滚滚，仿佛在嘲笑她的渺小。
但她没有退缩。
她就这样站在树下，与天地对峙，直到风雨停歇。
※
雨过天晴。
嬴政走下泰山。
果然，如她所料。
那些躲在屋檐下避雨的儒生们，看到狼狈归来的皇帝，虽然不敢当面嘲笑，但眼角眉梢都挂着幸灾乐祸的讥讽。
坊间更是迅速流传开来谣言：
“始皇帝封禅遇雨，不得天命。”
“暴政惹怒了泰山神。”
嬴政坐在车里，换上了干爽的衣物。
但她的心，却比刚才在雨中还要冷。
“李斯。”
她低声唤道。
“臣在。”
“你听到了吗？”
嬴政指着窗外。
“那些儒生在笑。”
“他们用‘天命’来压朕，用‘古制’来非议朕。”
李斯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作为法家，他对儒家这套“以古非今”的论调，早已忍无可忍。
“陛下。”李斯阴恻恻地说道。
“儒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若不加以此限制，恐生大乱。”
嬴政点了点头。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下令杀人。
因为她现在的注意力，被另一个更迫切的希望吸引了。
车队继续向东。
大海，到了。
琅琊台，到了。
徐福指着那浩瀚无垠的蔚蓝大海，对她说：
“陛下，神山就在那里。”
“只要船造好了，药，就能求来。”
嬴政看着大海。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巨大的轰鸣。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壮阔景象。
在这壮阔面前，泰山上的那场雨，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给他钱。”
嬴政对赵高说道。
“给他船。给他三千童男童女。”
“朕就在这琅琊台上等着。”
“等他把那个能让朕凌驾于苍天之上、让那些儒生永远闭嘴的‘神药’……”
“带回来。”
始皇帝二十八年。
嬴政在追求神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而她与这个世界现实规则（儒家）的碰撞，也正在积蓄着一场足以焚毁一切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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