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蝉鸣像是永无止境的噪音,钻进耳朵里,搅得顾满阳的思绪一团乱麻。
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一想,可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全是刚才那副荒唐的画面。
红色的钞票和五颜六色的橡皮混在一起,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追他用的……
“紧俏货”就要下血本……
这算什么事?
这件事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可不做人,和离开这里,哪个更糟糕?
他想到了妈妈。
想到了她最近总是叹气,想到了她眼角藏不住的疲惫。
如果妈妈真的被辞退,他们就只能回乡下。
乡下没有这么好的学校,没有这么多书,也没有……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安安静静坐着的徐芽。
也没有这么一个,会用一整个书包的橡皮来感谢他,会因为他要走而急得语无伦次,甚至掏出“追求资金”来挽留他的……奇怪的同桌。
烦躁。
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从心底升起,越烧越旺。
他烦自己无能为力,烦现实的残酷,更烦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荒谬绝伦的提议。
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
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你还在担心吗?”
旁边传来徐芽小小的声音。
顾满阳没出声,算是默认。
“我说了,我妈妈可以帮你。”
徐芽的语气很肯定,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人很好的。”
顾满阳终于转过头看她,声音有点干涩:“我不认识她。”
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帮他们?
就因为她女儿喜欢他?
这个理由,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那就去认识一下。”
徐芽说得理所当然。
“你可以来我家看看,今天放学就去。”
顾满阳愣住了。
去她家?
去一个只认识了几个月的同学家里,见她那个“神奇”的妈妈,然后开口请求对方帮忙解决自己妈妈的工作问题?
这......
他想说“离谱”,可看着徐芽那双清澈又认真的眼睛,这两个字又卡在了喉咙里。
对她来说,这好像并不是什么离谱的事情。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一个她关心的问题。
简单,直接,甚至有点……粗暴。
“我妈妈真的很好。”
徐芽看他犹豫,又补充了一句,小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努力思考该怎么形容,
“她……她不会吃了你的。”
顾满阳:“……”
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到底在跟一个什么样的人对话?
她的世界观,对他来说,就像是另一个星球的产物。
他叹了口气,靠在石凳上的身体往后仰了仰,看着头顶被香樟树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我不去。”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说完,他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守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徐芽眨了眨眼,似乎没料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放学后,我要走一段路,去我妈妈的厂子门口等她下班。”
顾满阳解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
“我才不去你家。”
他不想去,也不敢去。
徐芽听完,小脸上那点期待的光,暗了下去。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说话了。
顾满阳以为她会就此放弃。
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瞟她。
徐芽低着头,抱着那个塞满了钱和橡皮的书包,小小的肩膀似乎垮了下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可怜。
顾满阳立刻把视线收了回来,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可怜什么?他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马上就要没学上了,还要在这里跟一个奇怪的后桌拉扯。
徐芽在心里快速地思考。
妈妈说,追“紧俏货”要主动,要对他好。
他不去自己家,那见妈妈的事情就只能先放一放。
但是,他要去等他妈妈。
等。
这是一个很好的词。
等待的时间,不就可以用来对他好了吗?
过了几秒,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那我陪你一起去等!”
“……”
“你要走多久?”
她问。
顾满阳没理她。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往下说,小眉头又开始认真地皱着,像是在做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规划。
“路很远吗?你会不会累?”
“天这么热,你会不会渴?”
顾满阳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然后,他听到了这辈子听过的,最让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一句话。
徐芽看着他,很认真地掂了掂自己怀里的书包,又估算了一下他的身高体重,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要是你走累了,我可以背你,我力气很大的。”
顾满阳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
她说什么?
背他?
她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想冲她吼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可对上她那双清澈见底,没有一丝玩笑意味的眼睛,那句话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她好像……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在担心他会累,会渴,是真的在考虑背他走的可行性。
一种荒谬到极点的感觉,伴随着一股热气,从顾满阳的脚底板,一路冲上了天灵盖。他的脸颊,他的耳朵,都开始发烫。
“我还可以给你买喝的。”
徐芽完全没get到他的情绪,还在尽职尽责地推销自己的“服务”。
她想起了书包里那笔巨款,底气十足。
妈妈说了,钱就是拿来花的,花在“紧俏货”身上,才叫物有所值。
顾满阳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我很认真”的小脸,忽然就没了跟她争辩的力气。
他觉得,跟徐芽讲道理,就像对着一棵树说话。
树不会懂,只会安静地站在那里,用它自己的方式,继续生长。
他猛地别过头去,不看她。
“随……随便你。”
细若蚊蚋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狼狈。
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应该直接拒绝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句“不行”就是说不出口。
或许是因为,他不想一个人走那段路。
或许是因为,他害怕一个人站在厂门口,等着那个可能永远也等不来的,妈妈下班的身影。
有个人陪着,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等到了放学时候。
铃声像是一道赦令,把教室里最后一丝浮躁都驱散了。
顾满阳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把课本一本本塞进去,动作慢得像是在拖延什么。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妈妈疲惫的脸,一会儿是徐芽那张写满认真的小脸,两种画面交替出现,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真的要和一个奇怪的后桌,一起去等一个可能不会按时下班的妈妈吗?
他背上书包,几乎是挪着步子走出教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大部分同学都跑光了。
他走到楼梯口,往下看了一眼,校门口的人群正在散去。
他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说不清的期待,或许她已经走了。
可当他走到校门口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徐芽就站在校门旁的一棵大树下,没有像其他等家长的孩子一样焦躁地张望,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
她的背挺得很直,怀里抱着那个鼓囊囊的书包,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夕阳的余晖给她身上镀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顾满阳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看到,徐芽那个大书包两侧的网兜里,插着两瓶饮料。
透明的瓶身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一看就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
其中一瓶,是他最喜欢喝的橘子汽水。
他喉咙忽然有点干。
徐芽也看见了他,眼睛亮了一下,朝他走了过来。
“走吧。”
她没问他为什么这么慢,只是很自然地开口。
顾满阳“嗯”了一声,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他默默地走在前面,徐芽就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不远不近。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风吹在脸上都是温吞吞的。
路边的香樟树被晒了一天,散发出一种浓郁又懒洋洋的气味。
徐芽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瓶饮料,是那瓶橘子汽水,递到他面前。
“喝吗?”
瓶身上还带着凉气,触到顾满阳的手背,激得他一个哆嗦。
他看着那瓶汽水,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好像被这股凉意给镇住了一些。
他接了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带着甜味的液体滑过喉咙,一直凉到了胃里。
那股从心底升起的燥热,真的被压下去不少。
“......谢谢。”他低声说。
“不用。”
徐芽自己也拿出了另一瓶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他们走上了一座人行立交桥。
桥下是川流不息的车道,汽车驶过带起的风从桥的缝隙里灌上来,吹得人的衣角猎猎作响。
徐芽走到桥边,扶着栏杆往下看。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车顶,像彩色的甲壳虫。
“你妈妈的厂子,远吗?”
她问。
“还有一段路。”
顾满阳靠在另一边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
“你每天都走这么远吗?”
“嗯。”
徐芽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她觉得,顾满阳总是安安静静的,要么在看书,要么在写字,要么就像现在这样,看着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知道他放学后要走这么远的路,去等妈妈下班,很辛苦。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了一点共同点。
她也总是等妈妈回家。
等待,是一件让她很熟悉的事情。
下了立交桥,是一片沿河的绿化带。
河水在夕阳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有几个老爷爷在河边洗衣服,用棒槌敲打衣服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空气里有河水的腥气,混着青草的味道。
他们沿着河边的小路走。
徐芽的书包看起来很沉,压得她小小的肩膀往下坠。
顾满阳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好几次,那句“我帮你拿”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你书包里……装的什么?”
他还是没忍住,找了个别扭的话题。
“钱和橡皮。”
徐芽回答得坦坦荡荡。
顾满阳的脸颊又开始发热。
他就不该问。
他默默加快了脚步,把这个话题甩在身后。
走过河边,又路过一个加油站。
浓烈的汽油味扑面而来,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味道。
一辆大货车正在加油,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徐芽被这味道呛得皱了皱鼻子。
顾满阳下意识地往旁边站了站,挡在了她和加油站中间。
做完这个动作,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感到一阵不自在,又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十字路口。
红灯亮着,他们停在人行道前。
这是城南最繁忙的路口之一,下班高峰期的车流像是被堵住的洪水,缓慢又暴躁地涌动着。
电动车,自行车和行人挤在一起,喇叭声,叫嚷声此起彼伏。
人越来越多,把他们挤得越来越靠前。
顾满阳能感觉到,徐芽就在他身后。
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点淡淡的,像太阳晒过的被子一样的味道。
绿灯亮起,人群猛地向前涌去。
顾满阳被人潮推着往前走,他回头看了一眼,徐芽小小的个子,在人群里几乎要被淹没了。
他心里一紧,几乎是没经过大脑思考,就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徐芽的手腕很细,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她的皮肤很软,带着一点温热。
徐芽愣住了,抬头看着他。
顾满阳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
他想松开,可周围人挤人的,他怕一松手,她就被人冲散了。
“......跟紧点。”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目不斜视地看着马路对面,拉着她快步往前走。
徐芽没说话,只是任由他拉着。
他的手心很热,还有点湿,应该是紧张出的汗。
他的手大,把她的手腕整个包裹住,有一种很安稳的感觉。
她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地方,又抬头看看他通红的耳朵,嘴角忍不住悄悄地弯了一下。
妈妈说,追“紧俏货”要主动。
原来,他主动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短短几十米的马路,顾满阳却觉得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等到了马路对面,他立刻像触电一样松开了手,把手插回了裤子口袋里,指尖都还在发烫。
他不敢看徐芽,只是闷着头往前走。
“等妈妈,是件很好的事。”
身后传来徐芽小小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顾满阳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停下来,转过身,第一次在路上,真正认真地看着她。
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天边烧着一片绚烂的晚霞。
徐芽就站在这片霞光里,小小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双眼睛,清澈得像能照进人心里去。
她说,等妈妈回家,是件很好的事。
不是可怜他,不是同情他,也不是在安慰他。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她所认知的,最简单的事实。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觉得去等妈妈下班,是一件充满了不确定和焦虑的事。
他害怕看到妈妈失望的表情,害怕听到坏消息。
可是在徐芽的嘴里,这件事,竟然变成了一件“很好的事”。
是啊,他在等妈妈回家。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在等自己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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