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满阳转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霞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映着天边的火烧云,也映着他小小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倒影。
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脚步却比刚才慢了一些。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前面出现了一座高大的高架桥,桥身像一条灰色的巨龙,横亘在城市的上空。他们要从桥底下穿过去。
桥下的空间很阴凉,头顶是沉重的钢筋水泥,隔绝了最后一点夕阳。
汽车在上层呼啸而过,声音沉闷地传下来,嗡嗡作响。
与头顶的压抑不同,桥下的绿化带却生机勃勃。
有人在这里种了花,一丛丛的月季开得正盛,还有几株半人高的茉莉,白色的花朵藏在绿叶间,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这股香味混杂在汽车尾气和尘土的味道里,形成了一种很奇特的气味,但并不难闻。
徐芽的脚步慢了下来,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她看见那些月季花瓣上落了些灰尘,也看见了藏在叶子后面的茉莉。
她想,顾满阳每天走这条路,会不会也停下来看看这些花。
在他觉得很累,或者心里很烦的时候,闻一闻这个味道,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她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顾满阳。
他没有停,甚至没有往两边看一眼,只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好像这些花草根本不存在。
徐芽没出声,默默地跟了上去。
穿过高架桥,视野豁然开朗。
路更宽了,但人烟却稀少了些。
路两边不再是密集的商铺,而是一排排高大的厂房,灰色的墙壁,蓝色的铁皮屋顶。
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香樟树和茉莉花的香气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工业区特有的,混杂着金属,机油和不知名化学品的气味。
又走了大概十分钟,顾满阳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工厂门口。
两扇伸缩铁门敞开着,宽度足以让两辆大货车并排行驶。
门卫室的灯亮着,能看到里面坐着穿制服的保安。
大门旁边,立着一个有些陈旧的公交车站牌。
站台是那种最老式的,只有几根铁杆撑着一块遮雨的顶棚,下面放着一条长长的,由几块厚塑料拼接而成的座椅。
马路很宽,对面有一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和这边厂区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满阳没有往厂门口走,而是径直走到了那个公交车站台下。
他选了个位置坐下,背对着车来车往的大马路,面朝着厂区那堵高高的围墙。
他把书包从背上取下来,放在腿上,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徐芽也走了过去。
她没说话,在他旁边隔了一个人的空位,也坐了下来。
她学着他的样子,把怀里抱了一路的书包也放在腿上。
书包很沉,里面的东西压得她大腿有点麻。
那笔妈妈给的“巨款”。
徐芽觉得,要是顾满阳等得饿了,她可以去对面的超市,把他喜欢吃的东西都买下来。
如果他渴了,她可以买很多很多的橘子汽水,让他喝个够。
她甚至想,要是他妈妈的厂子发不出工资,她可以把这些钱给他。
妈妈说了,钱要花在刀刃上,花在“紧俏货”身上。
在她心里,顾满阳就是顶顶好的“紧俏货”。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投下昏黄的光晕。
厂区里传来机器运转的轰隆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顾满阳能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很轻,很平稳。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面前那堵斑驳的围墙。
墙皮有些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红砖。
墙头上长了几丛杂草,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他以前一个人等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可是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身边有个人陪着,那份焦躁和不安,似乎被稀释了不少。
他甚至有闲心去听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去看远处天空最后一抹晚霞的消散。
他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徐芽。
她坐得很端正,背挺得笔直,小小的脸蛋在路灯下显得很白净。
她的眼睛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也不觉得不耐烦。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棵扎了根的小树。
顾满阳忽然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傲娇,在她面前有点可笑。
他明明是害怕孤单的,却总是装作一副不需要任何人的样子。
而她,就那么直接,那么坦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
顾满阳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份沉默。
可“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问她为什么还不回家?太蠢了,她就是为了陪自己才留下来的。
问她饿不饿?好像也不太对。
“我……”
徐芽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他。
她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我书包里有钱。”
她很认真地说,还拍了拍自己腿上的书包。
“还有吃的。”
顾满阳:“......”
他刚刚才平复下去的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热。
这个话题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过得去?
他干脆把头扭向另一边,看着远处稀疏的车辆,闷声闷气地开口:“......知道了。”
过了一会。
“……那个。”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
“你还是先回去吧,天都快黑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用再陪我等了,你已经......已经做得够多了。”
说出这句话,顾满阳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但他不得不承认,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不谈,一声不吭地坐在这里吹着混杂了机油味的晚风,单是这份陪伴,就足够了。
单从这一点来说,她的确......是个对自己很好的人。
好到甚至让他觉得有点手足无措。
他以前总觉得女孩子麻烦,叽叽喳喳的,可徐芽不是。
她安静得像空气,却又有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不行。”
徐芽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一定要等到你妈妈出来,我才放心。”
顾满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酸酸的,涨涨的。
以前也跟同学一起回过家,但从来没有人会说,要等他妈妈出来才放心。
他们到了路口,说声再见,就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了。
只有他,一个人,走向这个越来越冷清的工业区。
眼眶有点发热,他赶紧把头扭向另一边,装作看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
他抬起手,飞快地揉了揉眼角,好像是有什么灰尘飞进去了。
等那股酸涩的感觉稍微退去,他才慢慢地,把头转了回来。
一转过来,就对上了徐芽带着一丝担忧的目光。
她就那么看着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好像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问题。
顾满阳有些狼狈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徐芽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自己的书包从腿上拿下来,小心地放在他旁边的空位上。
“你帮我看一下。”
说完,她站起身,转身就朝着马路对面走去。
顾满阳有点疑惑,他看着她小小的背影,走向那条马路。
这里没有红绿灯,也没有人行横道。
宽阔的马路是为那些进出厂区的大货车准备的,车速很快。
徐芽走到路边停下,小小的身子在呼啸而过的车流旁边,显得格外单薄。
她很耐心地等着,左看看,右看看。
一辆满载着钢材的重型卡车轰隆隆地驶过,带起的劲风吹得她的裙角和头发都飞了起来。
顾满阳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裤腿的布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终于,车流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档。
徐芽立刻迈开小短腿,快步跑了过去。
顾满阳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对面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明亮的玻璃门后。
那家店像是灰沉沉的工业区里唯一的一座灯塔,光线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他能隔着马路,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在货架之间走动。
她的个子太小了,很多时候都被货架挡得严严实实。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她走到一个
货架前,踮起脚,伸长了胳膊,很努力地去拿最上面一层的东西。
那个踮着脚的,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像一根针,轻轻地扎了一下他的心。
顾满阳就这么坐着,守着她的书包,等着她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厂区里机器的轰鸣声停歇了一阵,大概是到了工人的休息时间。
然后又再次响起来,沉闷而有规律。
顾满阳开始觉得,等待,似乎也不全是煎熬。
至少,今晚不是。
过了大概十分钟,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徐芽的身影重新出现。
她的怀里抱满了东西。
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几瓶饮料,瓶身在灯光下反着光。
袋子上面,还摞着好几包薯片,饼干,还有一些他看不清是什么的零食。
东西太多了,她只能用下巴颏勉强抵住最上面的一包,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她走到了马路中间,那片只有两米宽的绿化带缺口处。
这会儿,路上的车比刚才更多了。
一辆接一辆,像是没有尽头的铁皮洪流。
刺眼的车灯从两个方向同时扫过来,把她小小的身影照得忽明忽暗。
她就站在那里,被夹在两股飞速行驶的车流中间,进退两难。
怀里抱着的零食山让她看不太清脚下的路,只能一动不动地等着。
一辆小轿车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司机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夜空。
顾满阳看着她。
看着那个在车流中,抱着一大堆为他买的零食,孤零零地站着的小小身影。
她抱着东西,好几次刚想迈步,又被突然开过的大货车吓得退了回去。
顾满阳坐在长椅上,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攥成了拳头。
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感觉。
他觉得,这个叫徐芽的女孩子,有点傻。
傻得让人心头发酸,发胀,又有点......暖。
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大步走到马路边上,冲着对面那个小小的身影喊:“你别动!站那儿等车过去!”
他的声音很大,盖过了汽车的引擎声。
徐芽听到了,停在原地,抬头看向他。
终于,一辆公交车驶过,拉开了一个短暂的空当。
他一口气跑到徐芽身边,站定。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他看着她怀里那个大袋子,有点气急,又有点无奈。
袋子里塞满了各种吃的。
有薯片,有小面包,还有好几瓶橘子味的汽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冰冰凉凉的。
徐芽没说话,只是仰头看着他。
顾满阳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他一把抓过那个塑料袋。
“我来拿。”
袋子比他想象的要沉。
“你看着我,我让你走再走。”
他一手吃力地提着袋子,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就想去拉她,但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僵硬地收了回来。
他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前面,紧盯着左边来的车。
“走!”
他一声令下,护着她,快步穿过了剩下的半条马路。
两个人走回公交车站台的长椅坐下。
顾满阳把那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哐”地一声放在两人中间的空位上,几瓶汽水在里面撞出闷响。
夏夜的晚风总算带了点凉意,吹在人身上,却吹不散他脸上和耳根的热度。
“谢谢你。”
徐芽的声音很轻,在汽车驶过的噪音间隙里,清晰地传了过来。
顾满阳这次没有别开头。
他转过脸,在昏黄的路灯下,直直地看着她。
她的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几根柔软的胎发湿漉漉地贴在上面。
眼睛还是那么亮,像盛着两汪清澈的水,就这么平静地回望着他。
一股无名火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顾满阳胸口猛地窜了上来。
“你怎么这么笨?”
他的声音比他预想的要大,也更冲。
“过个马路都不会吗?不知道车多?还买这么多东西,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脑子,抱那么高一堆,路都看不见了!”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万一被车撞了怎么办?你这个人,简直是......”
他想不出更严厉的词来形容她,最后那句“简直是”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把他自己的脸都憋得有点红。
他以为她会反驳,或者会害怕,或者会哭。
可徐芽只是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她的头也跟着低了下去,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书包带子。
“我怕你饿。”
她的声音闷闷的,从下方传过来。
很轻,很小的一句话,像一团棉花,不偏不倚,正好堵在了顾满阳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更尖锐的斥责上。
他所有准备好的,用来掩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担忧和后怕的话,全都被这一句给打散了。
怕他饿。
就因为这个,她就一个人,冒着险,穿过那样的车流,去给他买吃的。买到自己都抱不住。
顾满阳彻底没话说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又干又涩。
刚才那股气势汹汹的火气,瞬间就灭了,只剩下一缕青烟,熏得他眼睛发酸。
周围又安静下来。
只有远处厂区里传来的,机器低沉的运转声,像不知疲倦的心跳。
夏天的夜晚,空气里混杂着机油,灰尘和路边野草被暴晒一天后散发出的味道。
几只飞蛾不知死活地绕着路灯打转,投下的影子在地面上忽大忽小。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这一次的沉默,和之前又不太一样。
不再是单纯的焦灼等待,而是多了一些别的,更复杂的东西。
顾满阳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他坐立难安,手指抠着长椅边缘掉漆的地方,抠下来一片冰凉的铁锈。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很凶,像个不讲道理的疯子。
可她就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变成了一个笑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顾满阳终于受不了这种气氛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伸出手,在那个塑料袋里胡乱地翻找起来。
袋子里的东西被他弄得哗啦作响。
他掏出一包薯片,看也没看是什么口味,就用两根手指捏着包装袋的边缘,撕开了一道口子。
“咔嚓。”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站台下格外响亮。
他捏起一片薯片,放进嘴里,机械地嚼着。
土豆的香味和调味料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但他尝不出什么滋味。
他又从袋子里摸索着,拿出一瓶橘子汽水。
瓶身冰凉,凝结的水珠沾了他一手。
他拧开瓶盖,“呲”的一声,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总算把那股燥热压下去了一点。
他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然后,他把那包撕开了的薯片,往徐芽那边推了推。
“......谢谢。”
声音很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快得像一阵风。
说完,他就立刻扭过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耳朵尖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红透了。
徐芽听见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身边那个僵硬的背影,又看了看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薯片。
她没有去拿,只是小小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看着马路,一个看着他,中间隔着一堆零食,沉默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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