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的转换从不是骤然发生的事。
起初只是晨雾散去得比往日更快些。接着,正午的阳光开始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让人在劳作间隙不得不躲到树荫下多喝几口水。夜晚则依旧维持着春日最后的矜持,凉意透过窗缝渗进来,提醒着棉被还不能收进柜子深处。
凡·斯塔布斯敏锐地察觉着这些细微的变化。他调整了浇水的时间,避免正午蒸发过快;将鸡舍通风的木板多打开了一格;开始清点仓库里剩余的春季种子,同时从皮埃尔那里拿回了夏季作物的目录。生活像一架精密的仪器,随着外部环境的参数改变而悄然调整着内部的齿轮。
新镐头的锻造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克林特派人捎来口信,让凡再去一趟铁匠铺。
铺子里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炉火依然熊熊,但敲打声停了。工作台中央,那把镐头的粗胚已经完成,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特制的夹具上,等待最后的“点睛之笔”——嵌入那几块已熔炼好的、闪烁着内敛星芒的铱合金部件。
克林特的状态近乎一种宗教仪式般的专注。他双手戴着直到手肘的厚隔热手套,额头绑着一根吸汗的布条,眼神死死盯着加热炉中几块被烧至特定暗红色的铱合金件。他的助手,一个平时主要拉风箱的年轻学徒,连呼吸都放轻了。
“温度……现在……”克林特喃喃自语,眼睛一眨不眨,“就是现在!”
他快速而精准地用长钳夹出一块部件,移动到镐头粗胚上预留的凹槽上方。那部件尚未接触本体,仅仅是近距离的辐射热,就让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克林特的手稳得像磐石,轻轻将部件放下。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贴合声响起,白烟腾起。克林特立刻移开钳子,用一套特制的、包裹着湿兽皮的小锤,开始极快地、雨点般轻敲部件边缘,力道均匀而巧妙,引导着热量流动和微观结构的弥合。
凡站在安全距离外,屏息看着。他能感受到那种极致的专注带来的压力。这不是锻打,这是镶嵌,是将两种不同脾性的金属,在高温和精妙外力的作用下,强迫它们理解彼此,融合成一体。
第一块部件成功嵌入。克林特额头已见汗,但他没有停顿,立刻转向第二块。整个过程重复了四次,对应着四个核心受力点。当最后一块部件在轻锤的“叮叮”细响中完美就位,克林特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一部分骨头,向后踉跄了一步,被学徒扶住。
他摆摆手,脱下已经被汗水浸透的手套,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件半成品。镐头粗犷的钢制骨架上,四块暗银色的铱合金如同肌肉和关节般嵌入关键位置,散发着一种沉默而强悍的美感。
“核心部分……完成了。”克林特的声音嘶哑,但充满了巨大的满足感,“剩下的就是整体热处理、开刃、打磨和装柄。最难的坎,过去了。”他看向凡,咧嘴笑了笑,笑容里满是疲惫和骄傲,“夏初,你就能有一把能跟铱矿脉‘讲道理’的家伙了。”
凡郑重地道谢。他知道,手中即将拥有的不仅是一件工具,更是克林特技艺的巅峰之作,以及通往更深层世界的确凿保障。
离开铁匠铺,傍晚的风已经带上了更多暖意。凡没有直接回农场,而是绕到了小镇南边的墓园。这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古老松柏的沙沙声。他并非来祭奠谁,只是偶尔会来这里走走,在寂静中整理思绪。
刚走到边缘,他便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玛妮独自站在一块墓碑前,手里拿着一小束刚刚采摘的、还带着露水的野花。她微微佝偻着背,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单。凡停下脚步,没有上前打扰。他知道那是她丈夫的墓地,那位在她还很年轻时就因病去世的牧场主。
玛妮在那里站了很久,偶尔抬起手,似乎擦了下眼角。最后,她弯下腰,仔细地将野花摆放在墓碑前,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才缓缓直起身,转过身。
她看见了凡,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些勉强但温和的笑容。“是凡啊。”
“玛妮阿姨。”凡点点头。
两人并肩慢慢往外走。沉默了一会儿,玛妮轻声开口:“春天要过去了。每年这时候,都忍不住来这里跟他说说话。告诉他牧场又生了新的小羊羔,鸡群很健康,镇子里的大家也都挺好的。”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也告诉他,我一个人……也把日子过得不错。”
凡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
“人老了,就爱回忆。”玛妮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阳光下的涟漪,“也爱操心。我看你最近忙进忙出,跟塞巴斯蒂安、阿比盖尔他们筹划着什么,还常跟海莉那丫头在一块儿。”她侧头看了看凡,“挺好的,年轻人就该这样。有想做的事,有能互相照应的朋友,有……心里惦记的人。”
她的话说得很自然,没有打探,只有长辈温和的关怀。
“就是别太拼了。”玛妮补充道,语气认真起来,“地下的矿洞,沙漠的风沙,那些地方不会心疼人。你刘易斯叔叔总念叨你给小镇带来了多少变化,但在我这儿,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小星星’还等着你给它挠痒痒呢。”
这朴实无华的叮嘱,比任何华丽的祝福都更让凡感到心头温热。“我会小心的,玛妮阿姨。”
“那就好。”玛妮拍拍他的胳膊,“快回去吧,天要黑了。记得偶尔也让自己闲下来,看看花,看看云。日子啊,不全是由‘要做什么’堆起来的。”
回到农场时,天边只剩最后一抹绛紫色的余晖。凡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坐在门廊的台阶上。铜壶凑过来,在他脚边盘成一团。
他想起克林特汗水淋漓却发光的眼睛,想起玛妮在暮色中略显孤单又坚强的背影,想起海莉在海边被风吹起的发丝和递过来的温热饼干,想起塞巴斯蒂安屏幕上的数据流和阿比盖尔充满斗志的笑容。
新工具即将完成,团队初步成形,一份模糊却真切的心动在生长,长辈的关怀沉甸甸地落在肩头。季节在更替,他生活的尺度也在悄然变化——不再仅仅是经营好这几亩土地,而是与更多的人、更深的羁绊、更远的探索交织在了一起。
他伸出手,接住从屋檐上飘落的第一片略显枯黄的藤叶。春天,确实要离开了。而夏天,将带来新的温度、新的挑战,以及伴随新工具一起到来的、向更深处进发的可能。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农场里响起了初夏的第一声虫鸣。
【小剧场】
(沙漠,深夜)
桑迪:(披着披肩,坐在超市门口的躺椅上,望着璀璨得不可思议的沙漠星空)真安静啊……
(她拿起旁边小几上的卫星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放下)
桑迪:(自言自语)再等等吧。等那把专门对付硬骨头的‘钥匙’真的造好,等他们准备得再充分一点……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她抬头看着,嘴角浮起一丝期待的笑意)
桑迪:夏天快到了。沙漠的夏天,可是很“热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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