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传来的关于札木合残部动向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我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灵丘城下的血战,只是金国统治崩溃、秩序真空下必然滋生的“疥癣之疾”,而札木合这样曾经与铁木真争雄、即便败退仍保有相当实力的草原枭雄,其动向则可能关乎整个幽燕乃至北方未来的格局。
“札木合……东南……燕山……”我在灵丘临时帅府的书房内,对着那张简陋的草图,眉头紧锁。草图所示区域,大致位于后世内蒙古赤峰、承德以北,燕山山脉向草原过渡的丘陵地带。那里水草丰美,地形复杂,既是游牧的好去处,也便于隐藏和出击。若札木合真的率残部盘踞于此,对刚刚光复的幽燕地区,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威胁,也可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二哥,这蒙古酋长败军之将,还能掀起多大风浪?”张荣看着我凝重的神色,有些不解,“咱们连宗翰都打跑了,还怕他一个丧家之犬?”
我摇摇头:“张荣,不可轻视。草原上的狼,即便受伤,獠牙依旧锋利。札木合能成为铁木真的劲敌,其部众必然骁勇善战。他败退至此,求的是一块立足之地,而幽燕新复,百废待兴,在他眼中,或许正是可乘之机。即便他暂时无力大举进犯,但其存在本身,就会吸引草原上其他失意部落、金国溃兵,乃至……某些心怀叵测之辈前去投靠,逐渐坐大。届时,他盘踞在我侧背,进可劫掠边地,退可遁入草原,将成为比宗翰更麻烦的边患。”
萧突迭(已从广灵赶来灵丘议事)接口道:“都统制所言极是。草原部落,最重强者。札木合虽败,但其名号在草原仍有号召力。若让他站稳脚跟,收拢了阴山南北的残部,再与金国某些势力勾连,恐成心腹大患。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我们奚族、契丹的一些故老相传,阴山以北,潢水之源,有些地方水草丰美,易于藏兵囤粮,若被其占据,确实麻烦。”
我看向萧突迭:“你对那片地形,可熟悉?”
萧突迭惭愧道:“末将部族原居燕山以南,对阴山以北、潢水上游的情形,只是年轻时随商队走过两次,所知有限。但族中或有老人,早年游牧或行商到过那里。”
“立刻在军中、还有新附的部族百姓中寻访,凡熟悉阴山以北、潢水上游地形、风物、部族情况的,无论老幼,重赏!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情报。”我下令道。
随即,我又看向地图。札木合残部的可能盘踞区域,距离灵丘、蔚州直线距离不下六七百里,中间隔着燕山主脉和复杂的丘陵河谷。联军目前的势力范围,最北不过刚刚控制燕山南麓的几处关隘(如古北口、松亭关)。要掌握阴山以北的准确情况,甚至施加影响,现有的军事存在和情报网络远远不够。
“必须向北延伸我们的触角。”我沉声道,“不能等到札木合成了气候,或是被金国、西夏利用,再来应对。”
“二哥要出兵北伐?”张荣眼睛一亮。
“不,不是大规模出兵。”我摆手,“一来,朝廷(指联军行营和潜在的南宋朝廷)不会同意我们轻易开启对草原的战端;二来,草原广袤,我军以步兵为主,后勤难继,盲目深入,风险太大;三来,我们对札木合的具体情况所知太少,贸然兴兵,恐非明智。”
“那该如何?”韩滔(从蔚州赶来)问道。
“双管齐下。”我指着地图,“其一,派遣精干小队,以商队、猎户、或流浪部族的名义,北出燕山,深入阴山以南、潢水流域,实地探查札木合残部的确切位置、兵力规模、士气状况、与周边部落关系,以及……其首领札木合本人的意图和身体状况。”
这无疑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草原如今混乱,金国溃兵、蒙古部落、以及其他游牧势力犬牙交错,处处风险。
“此事,我亲自挑选人手。”一直沉默旁听的燕青旧部、现任斥候队正的白胜开口道,“需得胆大心细,通晓胡语,熟悉草原生存之道,最好本身就是北地部族出身。属下麾下有几个奚族、契丹老兵,还有两个早年流落草原的汉人,或可胜任。”
“好!此事交给你去办。人数不必多,三到五队,每队十人左右,分开行动,约定联络方式和汇合地点。告诉他们,首要任务是安全带回情报,而非作战。若遇危险,以保全自身为上。”我郑重叮嘱。
“其二,”我继续道,“我们不能仅仅被动探查。需在燕山北麓,选择一处位置适中、易守难攻、且有水源草场的地方,建立一个前出据点。此据点,既是向北探查的前哨和补给站,也可作为招抚草原边缘部族、展示联军存在的象征,必要时,还能作为军事行动的跳板。”
众人目光都落在地图上,寻找合适地点。
“古北口外,潮河上游,有一处河谷,当地人称‘七老图山’谷地。”萧突迭思索片刻,指着地图一点,“此处地势相对开阔,有水草,背靠燕山余脉,有一处废弃的辽代戍堡遗址。位置在古北口以北约百里,距阴山札木合可能活动的区域,尚有四五百里,但已是燕山北麓较深入草原的地带了。以此为据点,进可探,退可守,也能与古北口守军呼应。”
七老图山谷……我凝视着那个位置。距离适中,有旧堡遗址可以利用,背靠燕山,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韩滔顾虑道,“在此设立据点,等于将防线向北推进了上百里。需要派驻兵力,修筑工事,转运粮草,所费不小。而且,一旦设立,势必引起金国残余、草原部落,甚至……朝廷的注意。恐生事端。”
“事端迟早会有。”我断然道,“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布局。此据点规模不必大,初期驻军五百足矣,以骑兵为主,辅以少量善于筑城的工兵。粮草可从古北口转运,或就近与愿意交易的草原小部落换取。对外,可宣称是‘为保护商路、清剿边患’而设的巡防哨所。只要我们不主动挑衅,不打出北伐旗号,暂时应不会引发大规模冲突。”
我看向众人:“此事,需一稳重果敢、熟悉边事之将负责。萧突迭,你是契丹人,通晓草原语言风俗,又久经战阵,可愿担此重任?”
萧突迭闻言,身躯一震,眼中闪过激动之色,单膝跪地:“末将愿往!必为都统制经营好此北方前哨,绝不负所托!”
“好!我给你五百精骑(从张荣部抽调),一百工兵,以及部分筑城器械、粮种、贸易物资。到了七老图山,先修复旧堡,站稳脚跟。然后,以小股骑队向四周活动,广布耳目,结交附近小部落,探查北方情势。记住,你的任务是立足、探查、怀柔,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擅启战端。一切行动,需及时向灵丘、蔚州通报。”
“末将领命!”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白胜去挑选北出探查的敢死之士,萧突迭去整编前往七老图山的部队和物资。而我也开始着手调整整个西山防务,以应对可能因北方据点设立而带来的新变化。
就在各项事宜紧锣密鼓进行时,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传来:派往西夏的使者乐和、李平,终于有消息了!
消息并非来自乐和本人,而是通过梁兴的渠道辗转传来。原来,乐和与李平成功潜入西夏,并利用乐和的音乐才华和带来的重礼,结交了西夏国中一位颇有势力的贵族,进而得以接近部分对金国现状不满、对宋朝(北伐联军)实力有所认知的官员。虽然未能见到西夏国主,但初步传达了我方的意愿。
西夏方面的反应颇为微妙。他们并未明确表态支持或反对,也未承诺限制金国利用其境,但默许了乐和等人在其境内活动,并私下表示,愿意与“幽燕方面的朋友”保持“低调的联络”,尤其是在贸易方面。同时,他们似乎也在观望,既担心金国报复,又对北伐联军的实力和前景心存疑虑,更对北方草原的动荡(特别是蒙古部落的东迁)感到不安。
乐和在密信中建议,可先与西夏开展小规模的、以货易货的边境贸易,如用中原的茶、盐、丝绸换取西夏的战马、青盐、药材,以此建立互信,逐步扩大影响。同时,他将继续留在西夏,设法获取更多关于金夏关系、以及西夏对草原动向了解的情报。
这是个不错的开端。虽然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但至少打开了一扇门,建立了联络渠道。尤其重要的是,证实了西夏对北方草原局势同样关切,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加以利用的共同点。
我将乐和的消息通报给卢俊义和朱武,并建议由行营出面,正式(或半正式)与西夏接触,商议边境互市事宜,同时可将草原“札木合”乃至“铁木真”势力东扩的消息,有选择地透露给西夏,增强其危机感,促使其在对待金国和北伐联军的态度上更加谨慎,甚至倾向于中立或有限合作。
处理完这些纷繁的事务,时间已悄然进入盛夏。灵丘城在战火洗礼后,渐渐恢复了平静与生机。城墙修复了大半,田野间新种的庄稼冒出了绿芽,市集上也有了零星的交易。张荣的骑兵在周边巡弋,确保安全。蔚州、广灵方向也无异常。
白胜派出的第一批北出探查小队,已悄然消失在燕山以北的苍茫之中。萧突迭也率领着他的六百人马(含工兵及少量文吏),携带物资,离开灵丘,向北前往古北口,准备出塞前往七老图山。
站在修葺一新的灵丘西门城楼上,我远眺着北方连绵起伏的燕山山脉。山脊线在夏日的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再往北,便是目力难及的、传说中水草丰美又危机四伏的草原。
北望阴山,心怀幽燕。
札木合的影子,铁木真的传闻,金国的余烬,西夏的观望,朝廷的猜忌……诸多因素交织在一起,使得北伐联军在光复幽燕之后的道路,非但没有变得平坦,反而更加迷雾重重,挑战丛生。
但我知道,退缩没有出路,困守亦非良策。唯有主动向前,将触角延伸,将情况查明,将朋友搞得多多的,将敌人搞得少少的,才能在这复杂的棋局中,为幽燕、为北伐大业,赢得更多的空间与主动。
“传令,明日启程,返回蔚州。”我对亲兵道。灵丘的局面已初步稳定,下一步,我需要回到更中心的蔚州,统筹西山全局,并密切关注北方探查和据点建立的进展。
同时,我也在思考,是否需要将西线的这些新情况、新举措,以及我对未来局势的判断,再次向卢俊义和朱武做一次更详尽的汇报,甚至……是否需要就某些长远方略,与宋江哥哥(山东)进行更深入的沟通。
北伐之路,从来不只是战场上的拼杀。政治、外交、情报、治理……方方面面的博弈,同样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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