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坚守月余、渐渐恢复生机的灵丘，我率中军返回了位于西山腹地、相对安稳的蔚州。与灵丘那种前沿紧绷的气氛不同，蔚州在韩滔的治理下，呈现出一种稳步复苏的态势。城墙坚固，市井稍显繁荣，城外田野间稼穑井然，往来蔚州与燕京、灵丘、广灵之间的商队和信使也明显增多。
蔚州州衙，如今是西山地区的军政中枢。回到此处，我得以暂时卸下前线指挥官的重担，以更宏观的视角审视整个西山乃至北方局势。
案头堆积着来自各方的文书：燕京卢俊义、朱武关于民政、赋税、官员任免的批复与指示；灵丘张荣关于防务整训、边境巡哨的日常汇报；广灵萧突迭关于北上七老图山途中及初步立足情况的快报（他已于十日前率队出古北口）；梁兴从西线传来的关于西夏边境动态、关中金军（宗翰所部）调动的零星情报；甚至还有一两封经由特殊渠道、来自山东宋江哥哥的问候与对河北局势的分析。
信息繁杂，却勾勒出北伐联军在光复幽燕后所面临的立体图景：内部需消化治理，巩固根基；外部西有宗翰虎视，北有草原变数，东需稳住辽东，南要应对朝廷猜忌。而各条战线之间，又相互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蔚州停留数日，处理紧急公务、听取韩滔详细汇报后，我决定召开一次西山地区核心将领与幕僚的会议，统一认识，明确未来一段时间的方略。
与会者除了韩滔，还有从灵丘赶回的张荣，以及留守蔚州、负责后勤转运与地方政务的几名主要官员。萧突迭远在塞外，无法与会，但他的初步报告已作为重要议题。
会议在州衙后堂进行，气氛严肃。
我首先通报了灵丘之战后对俘虏的审讯结果、梁兴传来的札木合残部动向、乐和在西夏的初步接触情况，以及派遣白胜小队北出探查、萧突迭北上建立七老图山据点的决策。
“诸位，”我环视众人，“灵丘一役，虽胜，却警醒我等：西山乃至整个幽燕北疆，已非昔日金国稳固统治时的景象。金国崩解，秩序真空，溃兵、流寇、草原部落南下交织，局面错综复杂。我军若只知困守城池，被动应对，则处处烽烟，防不胜防。必须主动布局，将防线与影响力向北、向西延伸，掌控主动。”
韩滔点头赞同：“都统制所言极是。蔚州、灵丘、广灵，三地互为犄角，可保燕京西翼无虞。然若要长治久安，乃至为将来西图云朔（大同）、北抚草原打下基础，确需更前瞻的举措。只是……向北设立据点，深入草原，与金国溃兵和蒙古部落打交道，风险非小，且粮草转运、人员补给皆是难题。朝廷（指燕京行营和可能的南朝）那边，又当作何解释？”
这是务实之问，也代表了部分将领的忧虑。
“风险与机遇并存。”我沉声道，“七老图山据点，规模不大，重在探查与怀柔。粮草可从古北口少量转运，亦可尝试与附近小部落以物易物。对外，便说是为清剿灵丘逃窜残敌、保护南归商旅所设之巡防哨所。只要萧突迭谨慎行事，不主动挑衅，短期内应不会引发大冲突。至于朝廷……”
我顿了顿：“卢员外与朱武先生深谋远虑，当能理解此中必要性。即使南朝朝廷有所疑虑，山高皇帝远，等他们知晓详情、做出反应，我们早已站稳脚跟，木已成舟。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若事事等待朝廷明令，只怕坐失良机。”
张荣拍案道：“二哥说得对！咱们在前面流血拼命，收复河山，朝廷在后面猜三猜四，抠抠搜搜。有些事，咱们觉得该做，做了便是！等咱们把西山、草原都理顺了，朝廷还能说什么？”
他的话虽显粗豪，却道出了许多行伍出身将领的心声。经过连年血战，北伐联军内部，尤其是中下层，对南朝朝廷的敬畏与依赖已大为降低，更多是对卢俊义、武松等统帅以及身边同袍的忠诚。
我摆摆手，止住张荣的激愤之语：“朝廷自有朝廷的难处与考量，我等尽臣子本分，及时通报情由即可。眼下当务之急，是定下西山未来半载之方略。”
我走到悬挂的巨幅西山舆图前，手持细杆，开始阐述我的构想：
“第一，稳固根本。蔚、灵、广三城，乃西山基石。韩滔兄坐镇蔚州，总揽后勤、民政、练兵，确保三地联系畅通，粮械无缺。张荣以灵丘为基，骑兵主力除巩固城防、巡弋边境外，需加强练兵，尤其演练与骑兵、与复杂地形之敌交战之法。广灵由副将暂代萧突迭之职，守城之余，配合灵丘方向，清剿山匪，确保飞狐陉等山路安全。”
韩滔、张荣肃然领命。
“第二，向北延伸。七老图山据点，是重中之重。萧突迭责任重大，我等需全力支持。定期从古北口转运必要物资，并选派通晓草原事务、善于交涉之文吏北上协助。同时，令白胜所派各探查小队，将情报优先汇总至七老图山和蔚州。我们要以七老图山为耳目和触角，尽快摸清阴山以南、潢水流域的详细情况，尤其是札木合残部的确切动向、实力、意图，以及该区域其他部落的态度。”
“第三，西联关中。梁兴、赵云兄弟在西线牵制宗翰主力，功不可没。需进一步加强与他们的联络，信使往来要更密。不仅互通军情，更要商讨未来协同作战的可能性。若时机成熟，可东西对进，共图云朔。同时，通过梁兴，继续关注西夏动向，乐和在西夏的活动，需有得力之人居中联络协调，此事我会上报卢员外，请行营统筹。”
“第四，东顾辽蓟。西山稳，则燕京西翼固。但燕京东、北两翼，亦不可忽视。张清、徐宁二位将军在燕京东北方向，压力不小。我等在西山有所动作，需及时通报他们，使其有所准备，并请他们关注辽东方向是否有因草原动荡而产生的异动，尤其是是否有金国残兵或部落东窜。”
“第五，”我的杆尖落在代表山东的位置，“北联宋江哥哥。山东义军是我军重要盟友，如今隔河（黄河下游）相望，声气相连。需派专人，携带我军西线、北线最新情势，渡河面见宋江哥哥，详加陈述。一来互通声气，稳固同盟；二来，山东地近河北、辽东，或许能在东线给予金国残余更大压力，或从海路提供某些支持；三来，也可听听宋江哥哥对全局的高见。”
一条条方略清晰明确，既有对现实的应对，也有对未来的铺垫。众人听得聚精会神，不时点头。
“都统制思虑周详，如此布局，西山可稳，北疆可探，未来可期。”韩滔抚须赞道。
张荣更是兴奋：“早就该这么干了！缩手缩脚，不是咱梁山好汉的作风！”
我放下细杆，回到主位，目光扫过众人：“方略既定，关键在于执行。诸位各司其职，务必精诚协作。眼下已是盛夏，秋高马肥之前，是我们巩固、探查的黄金时间。待到秋末，无论草原动向如何，金国宗翰有何动作，我们需有相对清晰的判断和应对之策。”
会议结束后，众人分头去忙碌。我则留在州衙，开始着手几件关键事宜。
首先，亲自起草给卢俊义和朱武的长篇汇报。不仅详细说明了灵丘之战的前后、对北疆局势的最新判断、以及我在西山采取的系列举措（包括设七老图山据点），更将我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如札木合来犯、宗翰西进、朝廷施压等）的应对构想，一并呈上，请求指示与支持。同时，也提及了加强与山东宋江联络、以及通过梁兴与西夏保持接触的建议。
这封汇报，既是我作为西线主官的职责所在，也是一次重要的战略沟通。我需要让燕京的统帅部了解前沿的紧迫性与复杂性，争取他们的理解和授权。
其次，挑选出使山东的人选。此人需稳重可靠，能代表我与卢俊义，且熟悉河北山东情况。最终，我选定了一人——原梁山头领，“神行太保”戴宗的旧部，现任蔚州军需转运副使的杨林。杨林为人机敏，早年行走江湖，熟悉南北道路人情，且在后勤岗位上表现出色，忠诚可靠。我向他详细交代了使命：面见宋江，呈交我的亲笔信，详细通报西线、北线情势，表达并肩作战、共图大业之意，并听取宋江对时局的看法及山东义军可能的支援方式。
杨林领命，携带重礼和我的信函，即日准备南下渡河。
再次，我加强了对白胜所派北出小队的后续指令。要求他们除了探查札木合，也需留意阴山以南其他部落的情况，特别是那些可能与金国仍有联系，或对联军抱有敌意的部落。同时，设法绘制更精确的北疆地图，标注水草、道路、险要之处。
最后，我命令韩滔，从蔚州库房中调拨一批茶叶、盐巴、布匹和少量铁器（非兵器），准备作为第一批贸易物资，待萧突迭在七老图山站稳后，即行运去。与草原部落打交道，武力是后盾，利益则是更直接的纽带。
处理完这些，时间已近黄昏。我走出州衙，登上蔚州城墙。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锦缎，远处的太行山峦起伏，如同巨大的屏风。北方，燕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那里隐藏着未知的草原与变数。
蔚州定策，只是漫长征程中的一步。但有了明确的方向和步骤，心中便少了些迷茫，多了份笃定。
我知道，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远方酝酿，但至少，我们已经张开了帆，调整了舵，准备迎接任何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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