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对面十五号
福安里十五号是栋二层小楼,青砖外墙,黑瓦屋顶,门楣上还留着旧时“郑宅”的牌匾。与十七号那栋沉闷的筒子楼不同,这栋楼透着股老派民居的雅致,门前种着两棵石榴树,枝叶间挂满了青涩的果实。
林瑶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探出头来,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他看见林瑶身后的张清玄和凌薇,愣了愣。
“郑先生,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林瑶。”林瑶亮出证件,“想跟您了解点情况,关于对面十七号楼十五年前的那起坠楼事件。”
郑先生脸色变了变,犹豫片刻,还是侧身让开:“请进吧。”
屋里很整洁,老式家具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墙角的花架上摆着盆兰草。客厅正中的八仙桌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旁边放着算盘和几支毛笔。
“我在记账。”郑先生解释道,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家里做点小生意,卖些文具杂货。几位请坐,我去泡茶。”
“不用麻烦了。”张清玄在太师椅上坐下,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
郑先生还是去厨房拎了壶开水,给三人各泡了杯茶。茶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香气浓郁。
“郑先生在这住了多久?”张清玄端起茶杯,没喝,只是闻了闻。
“四十年了。”郑先生在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这房子是我父亲留下的,我从小在这儿长大。对面那栋楼……以前是兴盛商行的宿舍,后来给了纺织厂,再后来就成公租房了。”
“十五年前,赵小雅坠楼那天,您在现场吗?”
郑先生的手抖了一下。
“在……在的。”他声音低了下去,“那天是周六,我在门口修剪石榴树。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声闷响,然后就是尖叫。我跑过去一看,那孩子已经躺在地上了,身下一滩血……”
他闭上眼睛,脸色发白。
张清玄静静等着。凌薇坐在一旁,目光在郑先生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窗外——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对面十七号楼的正面,那些老旧的窗户像一双双空洞的眼睛。
“后来呢?”林瑶问。
“后来救护车来了,警察也来了。”郑先生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恍惚,“但那孩子已经没气了。她父母赶回来时,人都凉了……她妈当场晕了过去,她爸抱着孩子哭,声音嘶哑得像野兽……”
客厅里沉默下来,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张清玄放下茶杯,走到窗边。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十七号楼三楼的窗户清晰可见——那是当年赵小雅的家。
“那孩子,”他忽然问,“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先生愣了愣,没想到会问这个。
“很乖的一个小姑娘。”他想了想,脸上露出些微柔和的表情,“七八岁,扎两个羊角辫,眼睛大大的,见人就笑。她爸妈工作忙,经常把她一个人锁在家里。她就趴在窗台上,看楼下的人来人往。有时候看见我,还会招手……”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住了。
“那段时间,”张清玄转过身,目光锐利,“您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比如,那孩子有没有表现出恐惧?或者,那栋楼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出入?”
郑先生脸色变了。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眼神闪烁。
“郑先生,”林瑶沉声说,“如果您知道什么,请告诉我们。这可能关系到整栋楼住户的安全。”
郑先生深吸一口气,双手攥紧了膝盖。
“其实……其实那天不是意外。”他声音发颤,“我看见了,但我不敢说……警察来问的时候,我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您看见了什么?”张清玄走回椅子旁,但没有坐下。
“那天下午,大概两点多。”郑先生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在楼上睡午觉,被吵醒了。是吵架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凶,还有那孩子在哭。我走到窗边看,看见……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赵小雅家的窗户前,背对着我,抓着那孩子的胳膊。”
他顿了顿,额头上冒出冷汗。
“然后那男人把孩子……把孩子推了下去。”
林瑶猛地站起来:“您确定?”
“我确定!”郑先生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男人把孩子拎起来,从窗户扔了出去!然后他转过身,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您看清他的脸了吗?”张清玄问。
郑先生摇头:“没有。他戴着口罩和帽子,穿一身灰色工装。但……但我记得他的背影,还有他右手虎口那里,好像有一道疤。”
虎口有疤。
张清玄瞳孔微缩。这个特征,他在不止一个人身上见过——吴老板,杨德贵,还有那些玄冥的手下。
“为什么当时不说?”林瑶声音有些严厉。
“我不敢!”郑先生抱着头,“那男人离开前,往我这边看了一眼。虽然隔着这么远,但我就是觉得……他看见我了。我怕他报复,怕他杀我灭口。而且……而且我也没有证据,说了警察会信吗?”
他抬起头,泪水从眼眶里涌出:“这十五年,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那孩子从楼上掉下来,梦见她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不救她……我搬过几次家,但最后还是回来了。我总觉得,我得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栋楼,等着有一天……有人来查清楚。”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挂钟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刺耳。
张清玄走到窗边,看着对面那扇窗户。十五年了,那扇窗换了玻璃,换了窗框,但位置没变。当年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就是从这里被人扔下去的。
不是意外。
是谋杀。
“那栋楼,”他缓缓开口,“除了赵小雅,还有没有其他孩子出过事?”
郑先生擦掉眼泪,想了想:“有……有一个。大概十年前,四楼一户人家的男孩,突然得了怪病,整天说胡话,看见墙上有人影。后来那家人搬走了,孩子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还有吗?”
“还有……”郑先生努力回忆,“大概五年前,二楼一个独居老太太,突发心脏病去世。但邻居说,她去世前那几天,一直在说听见小孩在屋里跑。还有三年前,五楼一个租客,夜里梦游,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醒来后说有人推他……”
张清玄和林瑶对视一眼。
这栋楼的问题,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
“郑先生,”张清玄转身,“今天晚上,无论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都不要开窗,不要出门。能做到吗?”
郑先生连连点头:“能做到,能做到。”
从十五号出来时,已是下午三点。阳光斜照在巷子里,拉长了建筑的影子。十七号楼矗立在阴影中,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胖子已经回来了,正和陈子轩在楼下等着。他脚边放着个大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
“玄哥,东西都买齐了。”胖子迎上来,“黄纸、朱砂、香、白蜡烛,还有您要的糯米和酒——酒我买了瓶五粮液,八十五块呢!那老板死活不肯便宜……”
张清玄没理他的抱怨,接过布袋检查了一下,点点头。
“酒钱从你下个月工资里扣。”他说。
胖子脸一垮,小声嘀咕:“就知道会这样……我就该买瓶二锅头……”
“你说什么?”张清玄抬眼。
“没、没什么!”胖子赶紧堆起笑容,“我说玄哥英明!五粮液好,五粮液妙!”
陈子轩在一旁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林瑶看着这一幕,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但很快,她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建筑图纸已经调出来了,我让人送过来。另外,我查了这栋楼的历史档案——在过去四十年里,这里一共发生过七起非正常死亡事件。”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念道:“1978年,一个纺织厂女工在楼顶跳楼自杀;1985年,两个小孩在楼道里玩火,引发火灾,一个孩子被烧死;1992年,一个老人突发脑溢血死在屋里,三天后才被发现;2003年,赵小雅坠楼;2008年,那个得怪病的男孩,后来在医院去世;2013年,独居老太太心脏病发;2016年,一个租客醉酒后从楼梯上滚落,摔断颈椎。”
七条人命。
巷子里忽然吹过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
“这栋楼,”凌薇轻声说,“是个凶地。”
“不止是凶地。”张清玄看向十七号楼,“这些死亡事件之间,有联系。”
他顿了顿,解释道:“人死之后,如果执念强烈,魂魄会留在死亡地附近,形成地缚灵。但如果一个地方连续发生非正常死亡,那些执念就会相互影响,形成一种……类似‘场’的东西。时间久了,这个‘场’会改变整个建筑的气场,让它变成吸引负面能量的容器。”
胖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玄哥,您的意思是……这楼把那些死人的怨气都吸进去了?”
“差不多。”张清玄点头,“而且,如果其中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执念——比如被谋杀的孩子,她的怨气会成为这个‘场’的核心,把其他死者的执念也汇聚起来。最后,整栋楼都会‘活’过来,按照那个核心执念的意志行动。”
陈子轩倒抽一口凉气:“那赵小雅的执念是什么?”
“不知道。”张清玄说,“但她在等人来查清楚真相,等她沉冤得雪。等了十五年。”
他提起布袋:“走吧,上楼。天快黑了,该干活了。”
五人重新走进十七号楼。楼道里比上午更暗了,声控灯似乎坏了,怎么踩都不亮。胖子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昏黄的光束在墙壁上晃动,照出那些斑驳的水渍和剥落的墙皮。
空气中那股潮湿的霉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们回到五楼的楼梯转角处。张清玄让胖子把东西摆开,自己则从布袋里取出黄纸和朱砂。
“子轩,研朱砂。”他吩咐道。
陈子轩赶紧接过朱砂块和小石臼,蹲在地上开始研磨。凌薇在一旁帮忙铺开黄纸,动作生疏但认真。
胖子举着手机照明,嘴里又开始嘀咕:“这地方阴森森的,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
“闭嘴。”张清玄头也不抬。
胖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张清玄拿起毛笔,蘸了蘸陈子轩研好的朱砂,开始在黄纸上画符。他的手腕很稳,笔尖在纸面上游走,勾勒出一道道复杂的符文。那些符文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像凝固的血。
画完三张符,他放下笔,拿起那碗生糯米。
“凌薇,把香点上。”他说。
凌薇依言点燃三炷香,插在楼梯转角的水泥地上。香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光线里形成诡异的形状。
张清玄抓了把糯米,撒在香周围,形成一个圆圈。然后他打开那瓶五粮液,倒了一杯,放在圆圈正中。
“这是什么仪式?”林瑶问。
“问路。”张清玄说,“问问这栋楼里的‘那位’,愿不愿意跟我们聊聊。”
他盘腿坐下,双手结印,闭上眼睛。
胖子、陈子轩、凌薇、林瑶都屏住呼吸,静静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但渐渐地,有一种声音开始响起——
很轻,很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哭声。
小孩的哭声。
那声音忽远忽近,有时在头顶,有时在脚下,有时……就在墙里。
胖子打了个寒颤,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地上。
张清玄睁开眼睛。他面前的酒杯里,白酒的表面泛起了一圈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触碰。
他拿起酒杯,将酒缓缓洒在地上。
“赵小雅,”他轻声说,“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等很久了。”
哭声停了。
紧接着,墙上那片水渍开始扩大,慢慢地、慢慢地,凝聚成一个清晰的手掌形状。
小小的手掌,五指分明。
正好是七八岁孩子的大小。
张清玄看着那只手印,声音平静:“告诉我,那天是谁把你推下去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手印开始变化。水渍蔓延,形成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郑”
“看”
“见”
“了”
郑先生看见了。
张清玄点点头:“还有呢?那个人是谁?”
水渍继续蔓延,但这次形成的不是字,而是一个图案。
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两条蛇缠绕在一起,蛇头形成一个诡异的漩涡。
张清玄瞳孔骤缩。
这个符号,他在茅山的禁书阁里见过。属于一个早就应该被剿灭的邪道宗门——
“幽冥宗”。
“不好!”他猛地站起来,“快走!离开这栋楼!”
话音未落,整栋楼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墙皮簌簌落下,天花板传来开裂的声音。那只手印疯狂蔓延,水渍像有生命一样爬满了整面墙,形成无数只手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哭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啜泣,而是凄厉的尖叫!
整栋楼的灯同时熄灭。
黑暗中,无数个声音在哭,在喊,在尖叫——
“救救我……”
“好痛……”
“为什么不救我……”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张清玄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胖子,对其他人吼道:“下楼!快!”
五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身后,那些水渍像潮水一样追来,墙壁、地板、天花板,到处都是蔓延的水痕,到处都是小小的手掌印。
整栋楼,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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