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守秘者
福安里十五号的门虚掩着。
张清玄推门而入时,郑先生正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他没有抬头,只是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品。
屋里没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那些山水画、兰草、老式家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陈旧,像是博物馆里陈列的展品,与时间脱节。
“坐吧。”郑先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茶在灶上,自己倒。”
张清玄没动,只是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屋内陈设。凌薇、林瑶、胖子、陈子轩跟在他身后,五人将不大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你知道我们会来。”张清玄说。
“从你们踏进十七号楼那一刻,我就知道了。”郑先生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四十年了,我一直等着这一天。等着有人发现,有人来问,有人……来结束这一切。”
他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那张脸比白天看起来苍老至少十岁,眼窝深陷,皱纹如刀刻般深刻。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慌张,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释然。
“幽冥宗外门弟子,郑文山。”郑先生缓缓报出自己的全名和身份,“生于1953年,1975年拜入幽冥宗外门,学习基础符箓和阵法。1978年,参与建造福安里十七号楼的‘七怨聚阴阵’。”
他每说一句,就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牌,上面刻着蛇缠符号。
一本泛黄的线装笔记,纸页边缘已经脆化。
五张老照片,正是张清玄在木盒里见过的那张合影的其他角度。
最后,是一枚青铜印章,印章底部刻着复杂的符文。
“这些都是证据。”郑文山说,“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也证明我……有罪。”
林瑶走上前,拿起那本笔记翻看。纸页上的字迹工整而古旧,记录着各种阵法布置方法和符箓绘制要领。在某一页上,详细描述了“七怨聚阴阵”的建造原理:选取七名八字纯阴之人,以特定方式令其横死,将怨气封于建筑之中,再以蛇缠符号为阵眼,可将怨气转化为可供修炼的“阴元”。
“为什么要这么做?”凌薇忍不住问,“幽冥宗早就被剿灭了,你们为什么还要……”
“为了长生。”郑文山打断她,苦笑一声,“很可笑,对吧?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长生梦,我们师兄弟五人,害死了七条人命。”
他站起来,踱步到窗边,望向对面的十七号楼。
“1975年,我二十二岁,在纺织厂当学徒。有一天,一个自称‘蛇首’的人找到我,说我有修道的天赋,问我愿不愿意学真正的本事。”郑文山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答应了。那时候年轻,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工人,想做人上人。”
“蛇首教我们符箓、阵法、炼气。他说,只要建好七怨聚阴阵,收集够四十年的怨气,就能炼出‘阴元丹’。服用阴元丹,可延寿一甲子,百病不侵。”
胖子倒抽一口凉气:“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个。”郑文山点头,“我们五个师兄弟,选了这栋即将翻修的宿舍楼。1978年到1992年,十四年间,我们陆续‘处理’了六个人——王秀兰、李小明、周建国……都是些无依无靠的普通人,死了也没人在意。”
他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击,节奏紊乱。
“但2003年,出了意外。”郑文山闭上眼,“赵小雅那孩子,本不该死的。她看见我们师兄弟中的老三——王振国,进出楼长家送‘礼’。王振国慌了,怕事情败露,就……”
“就把她推下了楼。”张清玄接话。
“是。”郑文山睁开眼,眼眶通红,“我看见了。我在对面这扇窗户前,看得清清楚楚。我想喊,想阻止,但身体像被钉住了,一动也不能动。等我反应过来冲下楼时,孩子已经……”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之后,我们五个吵翻了。老四老五说要收手,王振国说要连他们一起灭口。最后,老四老五连夜搬走,再没消息。王振国在2008年病死——我怀疑是被反噬的。老三在2013年心脏病发,也死了。”
“只剩下你。”张清玄说。
“只剩下我。”郑文山转身,面对众人,“四十年来,我守着这栋楼,守着这个秘密。我不敢离开,怕‘蛇首’回来发现阵法被破,会杀我灭口。也不敢揭发,因为我是共犯,手上沾着血。”
他走回八仙桌旁,拿起那枚青铜印章:“每隔十年,‘蛇首’会来一次,取走楼里凝聚的怨气。1978年、1988年、1998年、2008年、2018年……每次都是深夜,戴着一张蛇脸面具,从不多说一句话。今年是2023年,他快来了。”
林瑶皱眉:“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不知道。”郑文山摇头,“他从不露脸,声音也是伪装过的。但我知道他很强大——有一年,楼里一个租客偶然撞见他取怨气,第二天就‘意外’摔下楼梯死了。那是2016年。”
客厅里陷入沉默。
张清玄拿起那张合影,指着被划花的三张脸:“这三个人,就是老四老五和王振国?”
“对。”郑文山点头,“老四叫李国华,老五叫刘建军。他们搬走后,我暗中打听过,听说去了南方,但具体在哪里,不知道。”
“那这个呢?”张清玄指向照片中唯一没被划花、也没被指认的人——一个面容清瘦、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
郑文山的手抖了一下。
“那是大师兄,陈永年。”他声音低了下去,“他是我们五人中天赋最高的,也是‘蛇首’最看重的弟子。1998年,‘蛇首’来取怨气那次,单独把他带走了。之后再没回来。”
张清玄盯着照片上那张脸,总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说你等着人来结束这一切。”凌薇忽然开口,“那你现在愿意配合我们,抓住‘蛇首’吗?”
郑文山沉默了很久。
“我愿意。”他终于说,“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等我帮你们抓住‘蛇首’,了结这桩事之后……”郑文山抬起头,目光坚定,“我要自首。把我这四十年犯的罪,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说出来。该枪毙枪毙,该坐牢坐牢。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他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哽咽。
窗外,夜色渐浓。福安里巷子里亮起几盏路灯,昏黄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投下模糊的影子。对面的十七号楼沉默地矗立着,那些老旧的窗户像一只只闭上的眼睛。
张清玄收起照片和证据。
“‘蛇首’下次什么时候来?”他问。
“按照惯例,是农历七月十五,子时。”郑文山说,“今年是8月30号,还有五天。”
“好。”张清玄点头,“这五天,我们会布下天罗地网。你继续像往常一样生活,不要露出破绽。”
郑文山郑重地点头。
从十五号出来时,已经晚上九点多。巷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电视的声音和几声狗吠。夜风微凉,吹散了白天的闷热。
“玄哥,”走在回停车处的路上,胖子忍不住问,“您说那个‘蛇首’,会不会就是玄冥?”
张清玄脚步顿了顿。
“不一定。”他说,“幽冥宗的传承很杂,分支很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能用四十年布一个局收集怨气的人,所图绝对不小。阴元丹或许只是幌子,他真正要的,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林瑶拉开车门:“我会马上组织人手,在福安里周边布控。但对方是修行者,普通警察可能……”
“不需要警察参与抓捕。”张清玄坐进车里,“你们负责外围警戒,防止他逃脱就行。真正动手的,交给我们。”
车子驶出福安里,汇入夜晚的车流。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五彩斑斓,与刚才那条陈旧阴暗的小巷像是两个世界。
回到扎纸店时,已经快十点了。
店里的灯还亮着,刘婶正坐在柜台后打盹,听见开门声猛地惊醒。
“哎呀,张老板回来了!”她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还没,不过快了。”张清玄从抽屉里拿出那张五十元钞票,又添了五十,递给刘婶,“今天麻烦您了,这是酬劳。”
刘婶接过钱,笑得合不拢嘴:“不麻烦不麻烦!那……那我先回去了,我家老头子还等着呢。”
她离开后,扎纸店里安静下来。
胖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长出一口气:“累死了……玄哥,我饿了。”
“厨房有面条,自己煮。”张清玄头也不抬,正整理着从郑文山那里拿回来的证据。
胖子苦着脸:“就吃面条啊?今天这么惊险,不该吃点好的补补吗?”
张清玄抬眼看他:“行啊。红烧肉,糖醋鱼,再加个老鸭汤。你现在去买材料,做好了明天吃。”
“现、现在?”胖子看看墙上的钟,“这都十点了,菜市场早关门了……”
“那就闭嘴吃面条。”
胖子哀怨地去了后院厨房。陈子轩想帮忙,被张清玄叫住了。
“子轩,你过来。”张清玄摊开那张合影,“仔细看看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陈子轩凑近看了半天,摇摇头:“没有。玄哥,你觉得他很重要?”
“能让‘蛇首’单独带走的人,一定不简单。”张清玄收起照片,“而且我总觉得,这张脸我在哪里见过……”
凌薇在柜台旁整理货架,闻言转过头:“师兄,需要我回茅山查查档案吗?幽冥宗虽然被剿灭,但应该还有记载。”
“不用。”张清玄摇头,“现在回去太危险。茅山内部还不干净,你这时候回去,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看向凌薇:“你今天就住店里吧。二楼有间空房,被褥都是干净的。”
凌薇愣了愣,随即点头:“好。”
后院传来胖子煮面条的动静和哼歌的声音——调子跑得厉害,难听但莫名让人放松。陈子轩开始打扫店里卫生,动作熟练。凌薇继续整理货架,将那些纸人纸马摆正。
张清玄坐在柜台后,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三个月前,这里还只有他和胖子两个人。现在,陈子轩、凌薇相继加入,扎纸店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像个……家。
他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家?
茅山曾经是他的家,然后把他扫地出门。这间扎纸店,不过是个暂时的落脚点。等报仇雪恨,等一切结束,他或许会离开,找一个真正清净的地方,了此残生。
“面好了!”
胖子的吆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四人围坐在后院的小方桌旁,一人一碗清汤面,面上卧着荷包蛋和几片青菜,热气腾腾。
“将就吃吧。”胖子有些不好意思,“冰箱里没什么菜了,明天我早上去市场,买条鲈鱼回来清蒸。”
“嗯。”张清玄应了一声,低头吃面。
面条煮得有点软,但汤头很鲜,荷包蛋煎得恰到好处,蛋黄还是溏心的。胖子在做饭这方面,确实有天赋。
吃着吃着,张清玄忽然开口:“等福安里这件事了结,拿到尾款,给你们俩一人存一笔钱。”
胖子和陈子轩同时抬头。
“玄哥,这……”陈子轩想说什么。
“这是你们应得的。”张清玄打断他,“跟着我做事,风险大,报酬也该高。钱我替你们存着,等你们需要的时候,再给你们。”
他说得平淡,但胖子的眼睛却红了。
“玄哥……”胖子声音哽咽,“您对我太好了……”
“少肉麻。”张清玄瞥他一眼,“赶紧吃,吃完洗碗。明天还有正事要办。”
夜深了。
扎纸店二楼的灯光相继熄灭。
张清玄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阴影,脑海里反复闪过那张合影上的脸。
陈永年。
这个名字,这张脸,到底在哪里见过?
想着想着,他忽然坐起来,从怀里掏出手机——那是胖子前段时间硬塞给他的,说现在没手机不方便。
他打开浏览器,输入“陈永年”三个字。
搜索结果大多是无关信息。他又加上“幽冥宗”“修行”等关键词,依旧一无所获。
正当他要放弃时,一条不起眼的新闻链接引起了他的注意——
“1999年南方某市化工厂爆炸事故调查报告”。
点开链接,页面加载很慢。那是一份扫描的旧报纸版面,报道了一起造成十三人死亡的化工厂爆炸事故。在遇难者名单里,有一个名字:
陈永年,男,46岁,化工厂技术员。
报道配有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是遇难者生前的工作照。照片上的人戴着安全帽,面容清瘦,眼神……
张清玄放大照片。
虽然像素很低,虽然隔着安全帽,但那眉眼,那轮廓——
和合影上的陈永年,有七分相似。
而且年龄对得上。1999年陈永年46岁,那么1978年他应该是25岁左右,与合影上的青年模样吻合。
但问题是,如果陈永年1999年就死于化工厂爆炸,那郑文山说的1998年被“蛇首”带走,是怎么回事?
张清玄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
要么郑文山说谎。
要么……
这个陈永年,根本就没死。
窗外,夜色深沉。
福安里十五号的二楼窗户后,郑文山也没有睡。他坐在黑暗中,手里握着一部老式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个没有保存的号码。
他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颤抖着。
最终,他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五声,接通了。
对面没有声音。
“他们来了。”郑文山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扎纸店的张清玄,还有茅山的人。他们发现了十七号楼的秘密,也发现了我。五天后您来取怨气时,他们会布下陷阱。”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
“我该怎么做?”郑文山问,声音里带着乞求。
良久,一个经过处理、分不清男女的电子音传来:
“按计划进行。”
电话挂断了。
郑文山瘫坐在椅子里,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在地板上,屏幕碎裂。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决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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