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这座被日军占领的山西首府,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与季节格格不入的肃杀与压抑。
败军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阴霾,笼罩着军营、街道,更沉沉地压在日军第一军司令部每个人的心头。
太原南郊,武宿机场。
十几日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和大火痕迹,虽然经过了紧急清理和掩饰,但仔细看去,跑道边缘仍有焦黑的灼痕,一些被炸毁的机库和附属建筑只来得及用帆布和木板潦草遮盖,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昔日繁忙的空中枢纽,此刻显得异常冷清,只有寥寥几架幸存或新调来的侦察机停在远处,如同惊弓之鸟。
上午九时,一支由黑色轿车和三轮摩托护卫队组成的车队,沉默地驶入机场。车停稳后,三名穿着将官军服、肩章闪亮的日军高级将领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一众神情紧张的副官和参谋。
为首一人,正是日军第一军司令官松岩义雄中将。仅仅十几天前,他还踌躇满志地坐镇司令部,指挥着号称“规模空前”的五路大扫荡,意图一举荡平太岳山区的八路军主力。
然而此刻,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尽管努力挺直腰背维持着帝国将军的威严,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灰败,却出卖了他内心的虚弱与惶恐。
那口在得知机场被炸、重炮旅团覆灭时喷出的鲜血,似乎抽走了他大半的精气神,住院一周也未能完全恢复。
紧随其后的是第一军参谋长筱冢义男中将。他的脸色同样难看,比松岩更多了一份阴沉和晦暗。
作为曾与李云龙多次交手、最终因战事不利被调离司令官岗位转为参谋长的他,本以为此次能辅助松岩一雪前耻,没想到败得更惨,更彻底。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作为参谋长,协同指挥不力、情报判断失误的罪责同样难逃。他目光低垂,盯着自己擦得锃亮却仿佛沉重无比的皮靴,心中一片冰凉。
第三人是第24师团师团长佐佐木到一中将。这位曾经骄傲的“关东军之花”指挥官,此刻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全然不见往日的倨傲。
刘家营子七千精锐一夜覆没的打击尚未平复,紧接着重炮旅团在他“眼皮底下”被全歼,南线友军一个联队又遭厄运……一连串的惨败,不仅摧毁了他的部队,更彻底击垮了他的心气。他站在这里,更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他们三人,以及身后一众军官,如同木偶般肃立在跑道旁,目光紧紧盯着东北方的天空。他们在等待,等待决定他们命运的人——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的座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机场上只有风声呜咽,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松岩义雄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筱冢和佐佐木,看到的只有同样的绝望和麻木。
他不甘心!他上任第一军司令官还不到一年!正是雄心勃勃想要大展拳脚、巩固“华北治安”的时候!
怎么能以这样一场耻辱性的大败收场?回国?去担任那些有名无实的闲职?从此军旅生涯黯淡收场,甚至可能面临军事法庭的质询?不!他绝不能接受!
为此,他不惜动用了国内所有人脉关系,试图争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哪怕降职留用也好。
然而,损失太惨重了——一个完整的、宝贵的野战重炮第一旅团全军覆没,数十架飞机化为废铁,南北两线累计超过两万帝国精锐伤亡……
如此骇人听闻的败绩,任何关系都显得苍白无力。大本营的震怒,方面军的问责,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但他还想最后挣扎一下。所以,他不顾病体初愈,强打精神,拉着同样前途未卜的筱冢和罪责难逃的佐佐木,早早来到这充满失败痕迹的机场,摆出最卑微、最恭顺的姿态,迎接冈村宁次的到来。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抓住。
“来了!”一名眼尖的参谋低声道。
天际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一个黑点逐渐放大。很快,一架涂着旭日标志的运输机在几架战斗机的护航下,对准了略显凄凉的跑道,缓缓降落。舱门打开,舷梯放下。
首先走下来的,正是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
他身材不高,但步伐沉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细长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过迎接的人群,尤其在松岩、筱冢、佐佐木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冰冷,不带丝毫温度,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灵魂。
跟在他身后的是华北方面军参谋长田边盛武中将。与冈村宁次的冷峻不同,田边脸上带着一种刻意收敛、却仍能察觉的矜持与意气风发。
他知道,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为自己接掌第一军铺平道路。看着眼前这几位灰头土脸的败军之将,他心中既有警惕,更有一种取而代之的期待。
松岩义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心脏的狂跳,率先上前一步,深深鞠躬,用尽可能平稳却仍带着一丝颤音的声音说道:“方面军司令官阁下!卑职第一军司令官松岩义雄,率部属在此迎接阁下!阁下旅途劳顿,辛苦了!”
筱冢义男和佐佐木到一也连忙跟着深深鞠躬,齐声道:“恭迎司令官阁下!”
然而,冈村宁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挥手示意他们免礼,甚至没有多看他们手中的军刀和挺直的军姿一眼。
他脚步未停,径直从松岩面前走过,只是在擦身而过时,用不高却清晰无比、带着刺骨寒意的话语,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松岩的心上:
“松岩君,听说你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星期。” 冈村宁次的目光平视前方,语气平淡得可怕,“你至少性命无忧,还能站在这里。
但帝国损失的两万多名精锐将士,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日本的樱花了。作为第一军的最高指挥官,你,难辞其咎。”
这句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松岩义雄勉强维持的镇定。他身体微微一晃,脸色由白转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冈村宁次脚步未停,目光扫过深深低着头、不敢抬起的筱冢义男和佐佐木到一,冰冷的话语继续响起:“筱冢君,作为参谋长,你的辅佐在哪里?你的战略预判在哪里?
佐佐木师团长,关东军的荣誉,就是让你将上万精锐葬送在太岳山的沟壑里,然后坐视重炮旅团在你防区后方被敌人歼灭的吗?你们,都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三人的脸上。筱冢义男的头垂得更低,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佐佐木到一更是面如死灰,浑身僵硬。
训斥完毕,冈村宁次仿佛不再愿意多浪费一秒在这几个失败者身上,对身旁的田边盛武说道:“走吧,田边君,去第一军司令部。”
“嗨依!” 田边盛武躬身应道,紧跟其后。
松岩、筱冢、佐佐木等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直起身,小跑着跟上,小心翼翼地簇拥着冈村宁次和田边,走向等候的车队。他们脸上的恭敬卑微之下,是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惶恐。机场的风吹过,卷起些许尘土,更添几分萧瑟。
车队驶入太原城,穿过戒备森严的街道,抵达第一军司令部。这座象征着日军在山西最高权力机构的建筑,此刻在松岩等人眼中,却如同即将吞噬他们的巨兽之口。
司令部会议室内,气氛比机场更加凝重。所有在太原的日军联队长以上军官全部到场,肃立两旁。冈村宁次坐在主位,田边盛武坐在他左手侧。松岩义雄、筱冢义男等人则站在下首,如同待审的犯人。
没有多余的寒暄,冈村宁次直接示意方面军的一名高级参谋宣读命令。
参谋上前,展开一份盖着华北方面军大印的正式文件,用刻板而清晰的声音念道:
“奉陆军大本营令,及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决议:兹因第一军近期作战指挥严重失利,致使帝国蒙受重大损失,现进行如下人事调整——
一、免去松岩义雄陆军中将第一军司令官职务,调回国内,另候任用。
二、免去筱冢义男陆军中将第一军参谋长职务,调回国内,另候任用。
三、任命华北方面军参谋长田边盛武陆军中将,接任第一军司令官职务。
此令自宣读之日起生效。华北方面军司令官 冈村宁次。”
命令宣读完毕,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尽管早有预感,但当正式命令下达时,松岩义雄还是觉得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
筱冢义男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调回国内“另候任用”,听起来留有情面,实则就是闲置,意味着他们叱咤风云的军旅生涯,很可能就此断送,甚至前途尽毁。
田边盛武站起身,向冈村宁次和在场军官敬礼,然后发表了简短的就职讲话。
他强调了当前局势的严峻,承认部队新遭挫败、士气受损,但表示将在方面军司令官阁下的指导下,全力整训部队,恢复战斗力,
采取更加稳健、长期的策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逐步蚕食压缩八路军根据地,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准备在未来发动“更加周密、更具决定性的扫荡”,以雪前耻。
他的讲话谨慎而务实,没有豪言壮语,却恰恰符合冈村宁次此刻“求稳”的心态。
冈村宁次微微颔首,对田边的表态表示满意,并亲自为他站台,强调方面军将全力支持第一军在新任司令官领导下恢复元气,要求全体军官服从田边司令官的指挥,精诚团结,共渡难关。
简短的仪式结束后,军官们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散去。松岩义雄却磨蹭着留到了最后。他见冈村宁次在田边和几名高级参谋的陪同下,准备前往为他准备的临时办公室休息,鼓足勇气,快步上前,深深鞠躬。
“司令官阁下!卑职……卑职斗胆,能否占用阁下片刻时间?” 松岩的声音带着哀求。
冈村宁次脚步一顿,眉头微蹙,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但看着松岩那苍白憔悴、近乎摇尾乞怜的模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对田边等人道:“你们先去准备接下来的会议。”然后对松岩道:“跟我来。”
两人走进一间僻静的小办公室。门一关上,松岩义雄的姿态放得更低,几乎要跪伏下去。
“司令官阁下!卑职深知此次惨败,罪责深重,万死难辞其咎!大本营和阁下如何处置,卑职绝无怨言!”
松岩语速极快,带着哭腔,“但是……但是卑职对华北、对山西的敌情、地形、八路军作战特点,毕竟已有一些了解!卑职恳请阁下,能否……能否向大本营美言几句?
哪怕……哪怕让卑职留在第一军,降职使用,担任一个师团的师团长,或者……或者担任参谋长,辅助田边将军!卑职一定洗心革面,戴罪立功,将功补过!求阁下给卑职一个机会!一个效忠天皇、报效帝国的机会!”
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锦缎包裹的长条形盒子,双手捧到冈村宁次面前,脸上堆满讨好的、卑微的笑容:“阁下,卑职素闻阁下雅好华夏文化,尤其钟情于古代字画与陶器。
这是卑职……卑职近日偶然所得,乃是明代一位大家的山水真迹,还有这两件,是宋代官窑的瓷器,虽不算绝世珍品,但也颇有意趣……恳请阁下笑纳,略解阁下旅途烦闷……”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露出里面卷放整齐的古画轴和两件造型古朴、釉色温润的瓷器。
冈村宁次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古物上。他确实酷爱收藏中国古玩字画,视之为征服者的雅趣和战利品。
眼前这几件东西,虽未必是顶级,但一眼看去便知是真品,且颇为精致。他脸上那层冰冷的寒霜,似乎微微融化了一丝。紧绷的嘴角也略微松弛。
他没有去接盒子,而是缓缓踱到窗边,背对着松岩,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办公室内只有松岩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
终于,冈村宁次转过身,语气依旧严厉,但已不像之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松岩君,你应当知道,此次失利,影响极其恶劣。大本营方面,压力很大。你的去留,并非我一人可以决定。”
松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连点头:“是是是,卑职明白!全赖阁下斡旋!”
冈村宁次走回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那装着古玩的锦盒边缘,沉吟道:“不过……你对山西的情况确实比较熟悉,田边君初来乍到,也需要有经验的人辅助。若是让你彻底离开,也确实有些可惜……”
他抬起头,看着松岩充满希冀的眼睛,缓缓道:“这样吧,我会向大本营陈述,建议保留你的军职,暂时……以第一军副参谋长,或高级顾问的身份,留下协助田边司令官。但是,你必须清楚自己的位置!
一切听从田边君的指挥,绝不能再有任何擅专或失误!好好总结教训,为接下来的整顿和未来的作战计划,提供有价值的意见。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能否把握,看你自己的表现。”
松岩义雄闻言,简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喜过望!
虽然从司令官降到副参谋长或顾问,简直是断崖式下跌,但只要能留下,就还有一线生机!他“噗通”一声,不顾形象地深深跪拜下去,额头触地,声音哽咽:
“感谢司令官阁下!感谢阁下再造之恩!卑职一定谨遵阁下教诲,鞠躬尽瘁,辅助田边将军,绝不敢再有丝毫懈怠!定当肝脑涂地,以报阁下恩德!”
当天晚上,第一军司令部举行了规模不大但规格颇高的欢迎晚宴,名义上是为冈村宁次接风洗尘,实则是为田边盛武正式履新铺路,兼为松岩义雄(暂时留任)和筱冢义男(即将离任)送行。
宴会上,气氛诡异。田边作为新主角,接受着部下们小心翼翼的恭贺;松岩强颜欢笑,四处敬酒,姿态放得极低;而筱冢义男则几乎全程沉默,只是机械地应酬着,眼神空洞。
他知道,自己连最后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了,回国赋闲,等待他的恐怕是漫长的冷遇和军事调查,他的军旅生涯,已然看到尽头。
第二天清晨,冈村宁次的座机再次起飞,离开了这片让他心情复杂的土地。
机场送行的人群中,田边盛武意气风发,松岩义雄恭敬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而筱冢义男则站在人群稍后,望着腾空而去的飞机,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
他知道,自己与山西、与那个名叫李云龙的可怕对手的恩怨,或许就此了结,但却是以一种他最不愿意接受的、惨淡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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