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六月,夏至。
青龙山的蝉鸣声嘶力竭,像是在拼命喊着“热、热”。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大地,连石头都被晒得烫手。空气中没有一丝风,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是一种不祥的燥热。
铁血大队指挥部,溶洞里虽然阴凉,但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大石头。
“报——!”
通讯员小李满头大汗地冲进指挥部,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还没开封的蜡丸。
“队长!海棠急件!加急!”
正在擦拭驳壳枪的林啸天猛地抬起头,一把抓过蜡丸,手指用力一捏,蜡封碎裂,露出一张薄薄的绢纸。
李大山、王庚、赵铁柱立刻围了上来。
林啸天展开绢纸,只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怎么了大哥?”王庚看着林啸天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松井那老鬼子又出幺蛾子了?”
林啸天没有说话,只是把绢纸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你自己看。”
李大山拿过绢纸,念道:“日军集结完毕。临水、徐州、黑石渡三地兵力共计五千余人,配备重炮、装甲车、骑兵队。松井一郎亲自挂帅,发动‘治安强化’特别行动,实为大规模‘清乡’。口号:纵横梳篦,铁壁合围,三光政策。行动时间:三日后。”
“五千人?!”王庚倒吸一口凉气,“还是三路合围?松井这是要把咱们青龙山给翻个底朝天啊!”
“不只是翻个底朝天。”林啸天指着地图,声音冰冷,“他是要把咱们连根拔起。‘清乡’,哼,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杀光、烧光、抢光!”
李大山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五千人,这可是咱们兵力的十倍。而且还有重武器。咱们现在虽然有了五百人,但要是硬碰硬,恐怕……”
“硬碰硬那是找死!”林啸天打断他,“这次不一样。以前鬼子扫荡,是哪里有枪声往哪里跑。这次是‘梳篦’,就像梳头发一样,一寸一寸地梳过来。不管有没有枪声,他们都会把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检查一遍。”
“那咋办?”赵铁柱比划着,“咱们还能藏哪儿?”
“藏不住了。”林啸天走到洞口,看着外面忙碌的营地,“这么多人,这么多物资,还有伤员,怎么藏?”
“队长,你的意思是……”
“转移!”林啸天猛地转身,“必须转移!而且是大转移!”
“可是往哪儿转?”李大山指着地图,“东边是津浦路,鬼子的封锁线;西边是大沙河,水深流急;北边是平原,无险可守;南边是鬼子的大本营。”
“正因为无路可走,所以松井才敢搞这个‘铁壁合围’。”林啸天冷笑一声,“他以为把笼子扎紧了,就能瓮中捉鳖。但他忘了,咱们不是鳖,咱们是狼!”
“传我命令!吹紧急集合号!全纵队排以上干部,还有赵家庄的村长、民兵队长,半小时内,全部到指挥部开会!”
“是!”
……
半小时后。
指挥部的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几十号人挤在溶洞里,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林啸天站在地图前,手里的教鞭狠狠敲击着青龙山的中心位置。
“同志们!废话我就不多说了。鬼子来了,五千人,要把咱们一口吃掉。”
下面一阵骚动。
“怕吗?”林啸天大声问。
“不怕!”王庚带头吼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跟他们拼了!”
“拼?拿什么拼?”林啸天瞪了他一眼,“拿你那一身肉去堵鬼子的机枪眼?那是莽夫!”
“这次反扫荡,咱们的核心就四个字——坚壁清野!”
林啸天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这四个大字。
“第一,人要走!”
林啸天看向赵家庄的老村长:“大爷,这次鬼子来势汹汹,还要搞‘三光’。赵家庄、李家坡,还有周围十几个村子的乡亲们,必须全部转移!”
老村长颤巍巍地站起来:“林队长,这……这就要收麦子了啊!庄稼都在地里,这时候走,一年的收成可就全完了!”
“是啊队长!”民兵队长也急了,“乡亲们舍不得啊!那是命啊!”
“命重要还是麦子重要?!”林啸天大吼一声,“鬼子来了,不仅抢麦子,还要杀人!人要是没了,留着麦子给谁吃?给鬼子吃吗?!”
全场鸦雀无声。
林啸天缓和了一下语气:“大爷,我知道大家舍不得。但这次不一样。松井一郎是要把这一带变成无人区。咱们不能让他得逞。”
“传令下去!动员所有百姓,带上能带的粮食、牲口,全部进山!进深山!实在带不走的,就地掩埋!哪怕是一粒米,一根草,也不能留给鬼子!”
“地里的麦子,能抢收多少抢收多少,抢不完的……一把火烧了!”
“烧了?!”老村长心疼得直哆嗦。
“对!烧了!”林啸天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宁可烧成灰,也不能让鬼子拿去做军粮来打咱们!”
老村长看着林啸天坚定的眼神,最终长叹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行!听林队长的!只要人在,以后还能种!”
“第二,物资要散!”
林啸天看向李大山:“咱们仓库里囤的那些弹药、被服,太多了,带着走就是累赘。李参谋长,你带着后勤处,把这些东西分成几十份,分别藏在咱们之前挖好的那几个秘密山洞里!封死洞口!做好伪装!除了你我,谁也不能知道全部位置!”
“明白!”李大山点头。
“第三,队伍要分!”
林啸天目光扫过王庚、赵铁柱和张大彪。
“五百人聚在一起,目标太大。我要你们再次化整为零!”
“一连,去北山!依托地形,跟鬼子兜圈子!记住,别硬打,主要是牵制!”
“二连,去南山!你们的任务是袭击鬼子的后勤线,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三连,也就是突击队,跟我走!我们去中路,直接面对松井一郎的主力!”
“啊?大哥,这太危险了!”王庚急道,“中路是鬼子的铁钳子,你这是往虎口里送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啸天冷笑,“只有我在中路吸引住松井的目光,你们在两翼才有机动空间!而且,我也想看看,这个老鬼子这次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
“第四,伤员要藏!”
林啸天看向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陈玉兰。
“陈医生。”林啸天的声音柔和了一些,“这次转移,最难的就是伤员。几十个重伤员,不能跟着大部队跑,也经不起颠簸。”
“我知道。”陈玉兰走上前,神色镇定,“我已经想好了。后山有个‘一线天’,上面有个隐蔽的溶洞,只有采药人知道路。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有水源。我带着医疗队和重伤员,转移到那里去。”
“那里太偏了,万一被鬼子发现,连跑都没地方跑。”林啸天有些担心。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陈玉兰看着他,“只要你们在外面打得热闹,鬼子就不会注意到那个不起眼的溶洞。”
“好!”林啸天当机立断,“赵铁柱!你从侦察班里挑五个身手最好的,带两挺机枪,专门负责保护医疗队!要是陈医生和伤员少一根汗毛,我拿你是问!”
赵铁柱用力拍了拍胸脯,眼神凶狠地扫视了一圈,仿佛在说:谁敢动嫂子,我就剁了谁!
“大家都听明白了吗?!”林啸天大声喝问。
“听明白了!!”
“好!分头行动!时间只有三天!三天后,我要让青龙山变成一座空山!变成一座吞噬鬼子的火山!”
“散会!”
……
接下来的三天,青龙山沸腾了。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山下的村庄里,鸡飞狗跳。老百姓们推着独轮车,赶着牛羊,背着铺盖卷,扶老携幼,汇成了一股股人流,向着深山进发。
“快走!快走!鬼子要来了!”
民兵们在路口维持秩序,帮着老人背东西,帮着妇女抱孩子。
田野里,火光冲天。
那是带不走的麦子,被忍痛点燃了。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老农们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的庄稼变成灰烬,心疼得直掉眼泪,但他们知道,如果不烧,这些粮食就会变成鬼子杀人的力气。
山上的营地里,也是一片繁忙。
战士们像搬家的蚂蚁一样,把一箱箱弹药、一袋袋粮食,扛进那些隐蔽的山洞。洞口被封死,上面种上了草,撒上了枯叶,如果不趴在地上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轻点!那是炸药!别炸了!”王庚指挥着战士们搬运,“都给我藏好了!等鬼子走了,这就是咱们反攻的本钱!”
溶洞医院里。
陈玉兰正指挥着担架队转移伤员。
“这个不能颠!抬稳点!”
“药箱都带上!哪怕是一卷绷带也不能落下!”
她忙得脚不沾地,汗水湿透了军装。
林啸天走过来,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都安排好了?”林啸天问。
“差不多了。”陈玉兰擦了擦汗,“重伤员先走,轻伤员跟着大部队。一线天那边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了,虽然条件差点,但能住人。”
“那就好。”林啸天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手枪——那是他上次缴获的鬼子军官配枪,勃朗宁m1910。
“这个给你。”林啸天把枪塞进她手里,“留着防身。”
“我有枪。”陈玉兰拍了拍腰间的皮套。
“那是驳壳枪,太沉,后坐力大。”林啸天握住她的手,“这把轻,好用。里面有七发子弹。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开枪。一旦开枪,就……”
“我知道。”陈玉兰打断他,眼神坚定,“如果鬼子真的摸上来,最后一颗子弹,我留给自己。绝不当俘虏。”
林啸天心头一痛,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胡说什么!我不许你死!”他在她耳边低吼,“铁柱会保护你!我也在外面!只要听到一线天有枪声,我就是拼了命也会杀回来!”
“我相信你。”陈玉兰靠在他怀里,听着那有力的心跳,“你也小心。别老想着跟松井拼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放心。”林啸天松开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等这次扫荡过了,我就带你去吃全聚德的烤鸭。王庚说他梦见过。”
“好,我等着。”
……
三天后,清晨。
最后一批百姓和物资已经转移进了深山。
原本热闹的青龙山根据地,此刻变得空空荡荡,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空旷的操场,卷起几片枯叶。
林啸天站在指挥部的洞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们经营了半年的家。
“大哥,鬼子来了。”王庚从山下跑上来,气喘吁吁,“前锋已经到了赵家庄。真的像梳子一样,排成了一排,密密麻麻全是人!”
林啸天举起望远镜。
远处,地平线上,黄色的尘土遮天蔽日。
那是日军的大队人马。卡车、骑兵、步兵,像一股浊流,正在缓缓漫过苏北的平原,向着青龙山逼近。
哪怕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五千人。
松井一郎这次是下了血本了。
“来了就好。”林啸天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就怕他不来。”
“各分队都到位了吗?”
“都到位了!”王庚回答,“一连在北山鹰嘴崖,二连在南山老虎口。咱们三连就在这主峰等着。”
“好!”
林啸天猛地拔出驳壳枪,咔嚓一声上膛。
“告诉兄弟们!把子弹都压满!把手榴弹盖都拧开!”
“咱们就在这空山里,给松井一郎摆一桌‘鸿门宴’!”
“让他进来容易,出去难!”
“是!!”
林啸天转身,大步走进树林。
他的身后,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员,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
大山沉默了。
但在这沉默之下,却是即将爆发的火山。
……
山下,赵家庄。
松井一郎骑着高头大马,踏进了村口。
村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鸡鸣,没有狗叫,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报告中佐!村里没人!粮食也没了!井也被封了!”
一名日军少尉跑过来报告。
“没人?”松井一郎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眉头皱了起来。
他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推开门。屋里空空如也,连个破碗都没留下。
“坚壁清野……”松井一郎喃喃自语,“林啸天,你果然有些手段。”
“中佐,还要继续进山吗?”川崎中尉问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的补给线拉得太长了。”
“进!”松井一郎猛地挥动马鞭,指着远处的青龙山主峰。
“他跑不了!带着这么多人,这么多物资,他飞不上天!”
“他想跟我玩空城计?那我就把这座空城给烧了!”
“传令!全军推进!见到山洞就炸!见到树林就烧!我就不信,把他逼到绝路上,他还能不出来!”
“嗨!”
日军的大部队,像一群贪婪的蝗虫,开始向青龙山深处蠕动。
而在那深山密林之中,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这苍茫的大山里,随时都可能互换。
一场决定生死的较量,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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