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皇陵的琉璃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亡魂在低语。永熙太后站在观星台上,望着西北方向京城的轮廓,手中那枚通透的暖玉如意被摩挲得温热。远山如黛,层林尽染,这本该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秋景,却让她眉间的沟壑又深了几分。
娘娘,起风了,仔细着凉。贴身侍女青雀捧着貂裘轻声提醒。这位自先帝潜邸便跟随左右的老人,看着太后鬓边悄然滋生的白发,眼底泛起心疼的涟漪。皇陵行宫的铜鹤香炉里,安息香的青烟正丝丝缕缕地向上飘升,却暖不了这深宫的寒意。
太后没有回头,声音带着秋霜般的清冷:京城的折子,都念来听听。
青雀垂眸展开明黄封皮的密报,指尖微微颤抖:户部尚书周显叩请太后懿旨,江南织造沈万堂因抗缴限田令,已被两江总督就地革职,其家产查抄时......她顿了顿,不敢再念那些家丁反抗、火铳伤人的字眼。
说下去。太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查抄时引发骚乱,苏州织造局库房被焚,三百余匹云锦化为灰烬。青雀的声音越来越低,还有御史台密报,京畿大营昨夜调动了三个营的兵力,把守九门......
暖玉如意突然重重磕在汉白玉栏杆上,崩出细小的裂纹。太后转过身,凤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暮色中流转着暗金光泽,那双曾让先帝赞叹有母仪天下之相的凤目,此刻正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先帝破天荒踏着血水走进未央宫,玄色龙袍上还沾着废太子党羽的脑浆,当时他也是这样,用决绝的姿态撕碎了旧世的桎梏。
先帝在时,何曾有过今日之局?太后接过青雀递来的茶盏,却没喝,任由茶水慢慢变凉,他灭群雄、平四海,却也懂得刚柔相济。当年处置琅琊王氏,虽夺其权柄,却保其富贵,才换得世家归心。
青雀低声道:陛下也是效仿先帝以民为本......
胡闹!太后猛地将茶盏掼在地上,青瓷碎裂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夜鹭,先帝是马上天子,杀伐决断自有雷霆之势;恒儿自幼长于深宫,何曾见过真正的刀光剑影?那些江南士族盘根错节,岂是一纸政令便能撼动的?她走到供奉着先帝灵位的偏殿,看着紫檀木牌位上圣祖高皇帝五个鎏金大字,眼眶渐渐泛红,老头子,你看看你选的好儿子,这是要把你打下的江山,搅得天翻地覆啊......
三更时分,太后在青雀研磨时突然开口:笔墨伺候。她取过狼毫笔,在洒金宣纸上写下处事留有余地六个字,笔锋间还带着先帝亲传的筋骨,却少了那份睥睨天下的锐气。写到莫要赶尽杀绝时,墨滴在纸上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让王振即刻进京。太后将密信封进鎏金铜匣,告诉皇帝,哀家在皇陵为他和列祖列宗祈福,愿他......好自为之。铜匣扣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给这场未卜的博弈,落下了沉重的注脚。
养心殿的烛火亮到五更天。赵恒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将太后的密信在烛火上燎了个边角,看着信纸蜷曲成焦黑的蝴蝶。窗外传来钦天监报晓的鼓声,东方泛起鱼肚白,照见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最上面那本江南灾情图册,朱砂批注密密麻麻。
陛下,该上朝了。内侍监总管李德全捧着朝珠躬身道,眼角瞥见龙案上那枚断裂的暖玉如意——这是先帝赐给太后的定情之物,昨夜被皇帝失手摔碎。
赵恒拿起那半块玉如意,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几分。他想起十岁那年,父皇牵着他在御花园看牡丹,指着花丛中争斗的两只蟋蟀说:为君者,当如执秤之人,轻重之间要懂得权衡。当时他似懂非懂,直到三天前看到苏州骚乱中百姓被踩踏的尸体画像,才明白父皇那句话的深意。
拟旨。赵恒将玉如意揣进龙袍暗袋,那里还藏着江南老农联名的血书,回禀太后,儿臣遵母后教诲,凡事以国事为重。限田令已令户部放缓推行,着各地督抚务必谨慎从事,兼顾各方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八个字,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印痕。
李德全看着皇帝眼中血丝,欲言又止:太后若是......
母后在皇陵清修,不宜让她忧心。赵恒打断他的话,起身时龙袍下摆扫过案上的《圣祖实录》,恰好翻到先帝亲批的民为水,君为舟那一页。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像极了此刻帝国的命运。
当第一缕阳光掠过太和殿的鸱吻时,赵恒已经站在丹陛之上。百官朝拜的山呼声中,他望着阶下那些或忠诚或观望或暗藏鬼胎的面孔,突然想起昨夜回信时,笔尖悬在纸上的瞬间——他本想写儿臣不敢忘先帝遗训,最终却改成了兼顾各方。
秋风从敞开的殿门涌入,吹动他明黄龙袍的下摆。赵恒握紧了袖中那半块暖玉如意,断裂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知道,太后的劝和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而他脚下这条革故鼎新的道路,注定要踏过更多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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