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天寒地冻,朔风如刀。
陆府门前却人声鼎沸,红绸高挂,铜锅蒸腾。
陆啸天以“仁义盟主”之名,设粥棚施粥三日,广济贫民。
百姓跪在雪地里,捧着破碗,争先恐后,仿佛那碗稀粥里盛着活命的恩典。
我混在杂役中,端着一只沉重的粥桶,站在人群边缘。粗布衣裹着瘦削的身子,脸上煤灰未洗,喉间依旧发不出半点声音。
可心,却比这寒冬更冷。
“听说了吗?”一个老乞丐缩在墙角,压低嗓音对同伴道,“姜凌云……其实是陆盟主的亲闺女!”
我手一抖。
粥勺“哐当”一声掉进桶里,滚烫的米粥溅上手背,烫出一片红痕。
可我竟感觉不到疼,只觉耳中嗡鸣,天地旋转。
“真的假的?”另一人惊疑。
“千真万确!”老乞丐神秘兮兮,“前几日陆府清点旧物,翻出一本日记,是姜凌云她娘写的。
相士看了陆盟主和姜凌云的面相,说骨相如出一辙,眉眼走势、鼻梁弧度,连左耳后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
还有人说……当年云门灭门,根本不是江湖仇杀,是陆盟主为夺《疫经》和……那个女人!”
我僵在原地,像被冻成了冰雕。
娘……陆啸天……亲生父女?
荒谬!可笑!可那字字句句,却如毒针扎进心口。
我浑浑噩噩地收拾粥摊,将空桶拖到后巷泔水池边。
手抖得厉害,桶沿磕在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桶底压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泛黄,边角磨损,却赫然绘着一枝墨梅,花瓣五瓣,花蕊点金。
那是娘最爱的纹样。
云门姜氏,世代行医,家中女子皆以梅花为记。
娘的药箱、针囊、甚至嫁衣内衬,都绣着这朵梅。
她说:“梅花傲雪,医者亦当如此——纵世寒如铁,心不可冷。”
我颤抖着拾起册子,指尖冰凉。翻开第一页,一行字如刀劈入眼:
“腊月廿三,雪。师弟又来送药,我……终究是情难自禁。”
字迹清秀中带刚劲,转折处微微顿挫,如针走龙蛇——正是娘的笔迹!
那“的”字右边,果然多点了一撇,这是她自少女时便改不掉的习惯!
我死死攥住书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不,不可能!
娘提起陆啸天时,眼中那恨意,如淬了毒的冰。
我十岁那年,她病重卧床,仍挣扎着抓住我的手,声音嘶哑却字字泣血:“云儿,记住……是师弟……毁了云门……他骗我……骗了所有人……”
那夜窗外雷雨交加,她咳出的血染红了枕巾,眼神却亮得骇人。她至死,都在诅咒那个“师弟”。
可这日记……这字迹……这梅花纹……
难道,娘曾爱过他?
难道,我是他们……的孩子?
寒风卷起雪粒,扑在我脸上,冰冷刺骨。
我靠在泔水桶旁,几乎站不稳。
若我是陆啸天的女儿,那我这一生的恨,岂非一场笑话?
我救的人,我护的义,我誓死揭露的罪,竟都是在对抗自己的血亲?
可若不是……这日记又是谁伪造的?为何连娘写字的细微习惯都模仿得毫无破绽?
我一页页翻下去,字字如刀:
“他许我共研《疫经》,说要救天下苍生……我信了。”
“今日他说要娶我,可眼中无光,只有野心。”
“我怀了他的孩子……可云门规矩,医女不得外嫁……我该如何?”
“他变了。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工具。”
最后一页,墨迹潦草,似是仓促所书:
“若我死了,莫让云儿知道他是谁。她只需记住——医者仁心,不为权贵折腰。”
泪,终于砸在纸上,晕开墨迹。
原来娘早已知道。
她不是不知身世,而是刻意斩断。
她不要我背负这肮脏的血脉,只愿我做干净的医者。
我猛地合上册子,将它塞进怀中,紧贴胸口。那梅花纹隔着粗布,灼烫如火。
陆啸天,你或许是我的生父。
但你早已不配做一个人,更不配做我的父亲。
今日施粥,是你演给世人看的慈悲;
而这本日记,是你藏不住的罪证。
我抬起头,望向陆府高耸的朱门。门楣上“仁义传家”四个大字在雪光中刺眼如血。
很好。
既然你用亲情做饵,
我便用真相为刃。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姜凌云,也不是阿弃——
我是云门最后的医者,
也是你陆啸天,命中注定的索命人。
雪,越下越大。
可我心中的火,已烧穿了这漫天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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